她這一眼沒有任何威懾力,溫溫軟軟,波光瀲灩,眼波如水。李昭戟應該生氣,但對著這樣的眼神又不好發火,隻能答道:“因為馬忠誠,有靈性。在戰場上能日行千裡,衝鋒陷陣,是決定騎兵戰鬥力的關鍵。”
“那我也說,馬訾費巨大,飼養不易,易受傷,易發狂,易生病,有一堆缺點。”
李昭戟如實點頭:“這些缺點確實存在,但……”
“但你還是喜歡它。”唐嘉玉撐著下巴,雙眼盈盈看著李昭戟,說,“你看,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喜歡就是喜歡。”
李昭戟怔了下,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唐嘉玉主動發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李昭戟瞥了眼她衣袖下的畫卷,說:“在你剛開始畫畫時。”
這回輪到唐嘉玉怔了下,忙尷尬地將畫卷起。李昭戟看到她手忙腳亂、耳尖通紅的樣子,覺得扳回一城,心情奇異地變好了。他雙手交疊,撐在窗戶上,問:“喂,你是真的在絕食嗎?”
“你在叫誰?”唐嘉玉將畫紙卷好,不肯回頭,道,“我叫唐嘉玉。”
李昭戟無語地看著她,念在她大概餓壞了腦子,大度地不和她計較:“唐嘉玉,你真的要絕食嗎?”
“怎麼可能。”唐嘉玉剛才還冷若冰霜,現在卻突然笑了起來,回眸對著他狡猾地眨眨眼,“我早就藏了吃的。我又不傻,隻是想逼我爹讓步,乾嘛要真的餓著自己。”
李昭戟愣怔片刻,這是他完全沒預料到的答案,但意外合理。他看著得意洋洋的唐嘉玉,也笑了。
她沒他想象中那麼蠢,但,好得也有限,竟然能想出這種蠢主意威脅龐誠。
可惜本尊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還沾沾自喜問:“你是不是聽到我絕食,擔心我,所以來找我私奔呀?”
李昭戟沉默片刻:“應該不是。”
“即便是,我也不會跟你走的。”唐嘉玉認真看著他,說道,“若我和你私奔,阿父定會震怒,萬一他報了官,你就完了。你明明什麼都沒做錯,隻是因為家裡窮了些,阿父便死活不同意我們的婚事,他分明就是嫌貧愛富!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他同意的。我是他唯一的女兒,我以死相逼,他總會服軟的。”
李昭戟望著她的眼睛,心想他大概還是看錯了,她明明要更蠢一點。
她竟然怕報官牽連到他,多麼可笑。她完全不知道他是誰,卻為了不讓父親遷怒他,自己絕食。
李家的公主都是這個樣子嗎?難怪大齊江河日下,氣數不久了。
斬秋守在屋外,聽到唐嘉玉屋裡有動靜,起身問:“娘子,您在和誰說話?”
唐嘉玉嚇了一跳,慌忙推他的手臂:“你快走,彆被他們發現。”
她的手白皙柔軟,按在他身上像團雲一樣,一點而過。李昭戟被那陣陌生的觸感恍了神,竟沒有折斷她的手,而是任由她把自己推走。
唐嘉玉欲蓋彌彰對門口喊:“沒事,我自己說著玩呢。”
回頭,她看到李昭戟還站在原地,著急道:“你快走呀!”
李昭戟真的抬起腳步,她卻又不舍得了,百般猶豫,最後鼓足勇氣叫住他:“等等……你叫什麼名字?”
她雙眼亮晶晶的,像藏了漫天星辰,李昭戟在草原上看到的銀河都不及此刻她的眼眸美麗。李昭戟鬼使神差,說:“秉文。”
剛出口他就知道不該,這是他的字,雖然隻有親近之人知道,但終究有風險。唐嘉玉默默在唇齒間念這兩個字:“秉文。”
意外的溫文爾雅,唐嘉玉抬頭,含笑對他道:“我記住了。趕快走吧,我幫你掩護。”
直到合上窗戶,李昭戟手上仿佛還殘留著那股膩滑的觸感。李昭戟定了定神,踩過紛紛揚揚的紅葉,並不像唐嘉玉期待的那樣躲躲藏藏,而是徑直走到了主路上。
牆後,斬秋恭敬行禮:“少主。”
李昭戟語氣恢複了冷淡:“今夜之事,無須告訴父親。”
斬秋低頭:“是。”
李昭戟離開唐宅,翻身上馬,如往常一般縱馬疾馳。並州有宵禁,街上空曠寂靜,可供八馬並行的武威街非常適合跑馬,巡邏士兵看到是少主,紛紛讓路。
可是今夜,無論照夜跑多快,李昭戟胸中那股堵意始終無法忽視。
李昭戟來的時候很疑惑,怎麼會有人為了隻見過一麵的人要死要活,現在疑惑沒解開,又多了愧疚。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她的父親、侍女其實是他的人,龐誠不同意,隻是因為他不同意罷了。她一無所知,竟還試圖用她的方式保護他。
真是愚蠢,矯情,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