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正巧看到朋友圈有人出租店麵,地方挺合適,就想著,或許可以換一種工作方式。”
蘋果皮被從果肉剝掉的聲音很細,任舒也放慢了速度,抬起頭,視線落在文錦容略顯削瘦的麵容上,混沌的目光卻給人一種平穩的自持威嚴,她又低下頭,語氣裡帶著愧疚。
“對不起您,我辜負了您的期許。”
文教授彆過頭,說話聲音不高,字字分明不留分寸,又帶著些疲乏跟跟怒其不爭:“你知道就好,算了……彆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得意門生,以後你若是需要什麼幫助,跟彆人提我的名字也管用。”
大學那會文錦容不僅最看好她,內心期望讓她做科研發表SCI,之後或許能在申大教書,說她很有天賦,對她寄予厚望,要求也最嚴格,可任舒一項都沒達到她的期許。
任舒一時間有些不知味。
“醫生說您過兩天才出院,到時我——”
她話還沒說完,病房門被風風火火推開,門“哐當”了一聲,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媽!你怎麼了?!媽你怎麼沒跟我說。”
李牧楊喘著氣走過來,頭發被風吹得淩亂,手裡拉著行李箱身上還穿著一件不應季的襯衫。
他滑跪在床邊,目光落在文錦容紮著針的手背上,看著她憔悴的麵容,眼圈瞬間變紅:“媽你怎麼了?醫生怎麼說?”
文錦容皺著眉,目光帶著中審慎,不怒自威:“誰告訴你的?”
李牧楊瞬間沒了底氣,微低下頭說:“表哥……表哥說你生病住院了,我第一時間就趕回來了。”
文錦容眉頭皺得更深:“你學校那邊呢?”
李牧楊解釋說:“沒事的,做完作業提交就可以,我行李都拿回來了,等你治好出院我再走,我爸知道你生病的事情嗎?”
說完他才轉頭,目光落在任舒身上才一停。
“他知不知道又能怎麼樣?我們早就沒關係了。”文錦容聲音有氣無力,卻帶著股不容置喙的威嚴,“你是六月份畢業?”
李牧楊聽到這句話身體瞬間一僵,但還是老實地回答說:“嗯。”
文錦容有些疲憊,閉上眼,聲音都乏力說:“等畢業之後你就回國工作,讓厙淩給你安排,你的學曆進他公司足夠了,在他手底下工作我也放心,他畢竟是你表哥,多少會照料你。”
李牧楊張了張唇:“媽我不想——”
任舒在旁邊忽然開腔:“文老師,您要不要嘗一下粥?”
李牧楊話被打斷,回頭疑惑地問:“你是……”
“我是文教授的學生,來看望她。”任舒。
文錦容的睡眠變得很碎,時不時疲憊到睡過去,醒來的時間很少,醫生說她年歲大些生病容易犯困很正常。
任舒給文錦容蓋好被子,出來病房,靜悄悄關上門。
李牧楊蹲靠在走廊牆壁,拿起手機無助地跟對麵發著語音,聲音帶著哽咽,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有些滲人。
“哥,我媽過後天想出院回家修養,到時你過來接她嗎?”
“她讓我畢業後去你的公司上班……我真的不想留在國內,你說,我媽會同意跟我一起去美國生活嗎?我會努力賺錢,我也可以養得起她。”
李牧楊大概有些絕望,蹲在牆邊一隻胳膊抱著頭,整個人都是蔫蔫的。
“你彆裝沒看見,你想想辦法幫我跟我媽說說。”
任舒掃了一眼他的屏幕,看到他給對方的備注【表哥厙淩】。
對方正好彈過來一條消息。
【你換個媽吧。】
任舒:“……”
她移開眼。
李牧楊崩潰抹眼淚,哼唧哼唧發著語音條:“哥你就彆開玩笑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女朋友還說解決不了我也不用回去了,我們這才剛結婚半年……家裡你向來最有話語權,你去說起碼她會認真聽的。”
任舒察覺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有眼色地回避:“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顧文教授。”
李牧楊大概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在,掛著眼淚抬起頭看她,說:“哦好。”
隨後又猛然叫住任舒:“誒你叫任舒?我好像記得你,你是不是來過我家?”
“對。”任舒停下腳步說。
任舒大學時的專業課題與文錦容的研究方向一致,文錦容也很欣賞她,私下便有比其他同學更親密的交流。
那時任舒過年回申城老家還給她帶過特產,在網上也能買到,但沒老家老字號店的更本土味。
李牧楊靈機一動:“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媽不知道我跟在美國的女朋友結婚了,我想說服我媽跟我一起出國生活,你看她自己在國內也沒人照顧的。”
任舒張了張唇,又聽到李牧楊帶著楚楚可憐的表情說。
“她出院那天我會坦白,你就幫我穩住我媽就行,彆讓她那麼激動,她剛做完手術……”
“你為什麼不過段時間再說?”
李牧楊表情絕望:“我女朋友會殺了我的。”
任舒抿著唇,麵露難色。
“文教授……她一向很固執,她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你作為她兒子應該最清楚她的性格。”
李牧楊簡直找到了知音一般慷慨激昂地站起身,滿臉憤憤:“是吧!你也覺得她固執?她簡直就是霸權主義!她不讓乾什麼就不讓乾什麼,從小我就對她言聽計從,跟誰玩她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好不容易留學跑了我真的受夠了!”
任舒並不想知道他們的家事,也並不想參與。
“你可以找找其他人?”
“你是說我表哥?他才不會幫忙呢,他跟我家關係不好。”
李牧楊沉了口氣,又可憐兮兮地看著任舒:“求你了任舒姐,你應該最清楚我媽了,當年她讓你考研是不是也是非逼你考的?她這個人就是強製!難怪我爸——”
李牧楊大概也意識到了不好,繃住了嘴巴。
早年厙淩的父親厙初文辭去大學教授的工作赴美經商,沒有經驗又白手起家,幾乎把全部家當搭了進去,回國後不得不朝當時在業內首屈一指的嶽父伸手借錢。
文錦容知道這件事一直覺得丟臉,氣得給了厙初文一巴掌罵他沒出息,也一直不同意弟弟厙初文這段婚事,甚至落井下石說厙初文放著申大任教的機會不要,去跑什麼國外給洋鬼子當牛做馬,現在好了還要看嶽父的臉色,以至於這些年兩家關係都格外疏離。
文錦容對教書有著幾乎神聖一般的執著,信仰物理學家盧瑟福,甚至在丹麥遊玩時,跟當時在哥本哈根大學就讀物理係研究生的前任丈夫一見鐘情,不到一周結婚,又在孩子還沒出生時倉促辦理了離婚手續。
離婚之後,前任丈夫定居美國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搞科研未曾回來過。
任舒沉了口氣,搖了搖頭:“沒有,是我自己的原因沒有考研,我沒有辦法幫助你,文教授身體還沒養好,你最好還是不要惹她生氣。”
“我知道,我也是沒有辦法……”
李牧楊低下頭查看手機消息,開得音量高。
任舒便聽到了隔著網線對麵傳來厙淩的疏冷聲音,像壓了一層舊煙的砂礫音,沉而不燥。
跟她印象裡的溫馴嗓音大相徑庭。
“我最近在出差沒時間管你,你知道你媽是什麼性子,跟她坦白或者被她發現你自己選。”
而下一秒,任舒收到了厙淩的微信消息。
發來的一條彆墅的地址。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