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在嘉世俱樂部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H市繁華的街景。陶軒西裝筆挺，笑容熱情得有些浮誇。他輕敲桌麵，目光落在對麵的江語純身上。
少女穿著一件寬大的米白色高領毛衣，外搭一件剪裁簡單的駝色大衣，圍巾鬆鬆地繞在頸間，發尾微卷的黑發從毛衣領口滑出，臉頰被室內的空調吹出淡淡紅暈，整體氣質和這間充滿商業氣息的會議室格格不入。
她看起來對談判毫無經驗，甚至有點心不在焉，正饒有興致地打量牆上嘉世三連冠的照片，仿佛來參觀的遊客。
陶軒鬆了口氣，幸好他們把會議室提前“美容”了一番——第八賽季的慘敗痕跡被清掃得一乾二淨，牆上隻剩金光閃閃的獎杯與合影。
這裡，仿佛從來隻屬於勝利者，仿佛嘉世從未跌落，隻有一路輝煌。
“江小姐。”陶軒清了清嗓子，語氣誠懇中帶著急切，“您也看到了，嘉世雖然第八賽季成績有些波動，但底蘊絕對是聯盟頂尖，三連冠的輝煌，至今依然無人能及。”
陶軒當然也曾真心熱愛過榮耀。
當年，他為了這款遊戲，拿全部存款換了整個網吧的配置。後來更是乾脆押上一切，拿房子去銀行抵押貸款，成立了嘉世戰隊。
那會兒彆人都笑他瘋了，說一個網遊能火幾年？可他就是覺得這遊戲大有前途。
而現在回頭看，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他喜歡榮耀裡的每一個職業，每一張地圖。競技場是他最愛的去處，看彆人PK，能蹲一整天。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
可這麼多年過去，那份熱愛早已被磨平了。現在的他，隻關心一件事——賺錢。
與其絞儘腦汁如何與讚助商談判、如何討好粉絲、如何處理葉秋這個麻煩，能把嘉世賣個好價錢，自然省心又省力，正中他的下懷。
江語純轉過來點點頭，表情認真，眼神清澈，就像剛從學校畢業的大學生：“嗯，您繼續。”
陶軒心頭一喜，這姑娘果然好糊弄！
他立刻加大力度：“而且，嘉世的青訓體係很成熟，粉絲基礎龐大，商業潛力無限！隻要稍作調整，嘉世隨時可以重返巔峰。盈利，根本不成問題。”
聽到“盈利”倆字，江語純微微皺了下眉。陶軒心頭一緊，難道他說錯了？
她身後的助理推了推金絲眼鏡，語氣平靜：“但據我們所知，嘉世目前排名全聯盟倒數第二，降級風險極高。隊長葉秋雖然是頂尖選手，但從不參與商業活動，商業價值幾乎為零……”
陶軒後背一涼，這些話句句屬實。可他驚訝地發現，江語純的眉頭反而舒展了，最後甚至滿意地點了點頭。
“為零好啊……”她輕聲嘀咕，見陶軒的目光掃過來，隨即意識到失態，立刻正色道，“我是說，這些……問題確實需要重視。”
“那……收購的事……”陶軒試探著開口，以為對方要壓價。
就在這時，江語純的手機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接個電話。”
陶軒大方地擺手：“請便。”
江語純起身，快步走到會議廳外的安全通道，順手拉上防火門。她壓低聲音，語氣裡的興奮卻藏不住：“喂？小寧子！對，正在談呢……哼哼，陶軒那個老狐狸，吹得天花亂墜，說什麼嘉世潛力無限，葉秋實力超群，估計正偷著樂，以為撿到我這個冤大頭了！笑死，他當我不知道第八賽季他們連季後賽都快進不去了？”
電話那頭似乎問了什麼，江語純輕笑一聲：“我當然要買啊！我就是衝著虧錢來的。一個從不露臉的隊長，連帶著整個戰隊的代言都賺不到多少錢。而且隊伍成績一年不如一年，粉絲流失，讚助跑路……這不就是完美的虧損項目嗎？”
她頓了頓，語氣近乎愉悅：“……哎呀，你不知道，我快煩死了！每次我想投資點啥，最後都莫名其妙賺了！炒股票，買的垃圾股都能漲停；投個小工作室，轉頭就被大公司高價收購；就連賭氣買彩票都中過幾次小獎！簡直邪門！”
“……對對對，就是運氣守恒定律！我覺得我前二十幾年的運氣全用在這上麵了，導致我到現在連個正經男朋友都找不到，絕對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錢虧光了怎麼辦？那還不簡單？等我賬上清零，就打電話讓我爸媽打錢唄。他們到現在都以為我是什麼投資奇才，非要我回去繼承家業。我才不要呢！在德國留學這幾年都累死了，如果以後還要像他們那樣天天開會、簽合同、看財報，忙得連家都不回，這種日子想想都是噩夢！”
“這次我就要把買俱樂部的錢全部虧光，證明我真的不適合投資。以後就能安安心心躺平了，到時候你可要接濟我。”
安全通道的另一頭，葉秋背靠著牆壁，嘴裡叼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煙卷。
休息一年，然後回來。
這是葉秋原本的計劃，簡單而清晰。
他其實早就知道，嘉世正在秘密接觸越雲戰隊的孫翔。那個擅長戰鬥法師的新秀，或許就是“一葉之秋”的下一任主人。嘉世需要新的流量，需要新的“鬥神”，來挽救他們岌岌可危的商業價值。
嘉世的成績，從第八賽季開始一路下滑。如今總排名第十九，倒數第二。這個數字像根刺，紮在俱樂部的門麵上，也紮在葉秋心裡。
葉秋當然清楚原因，他的操作依舊行雲流水，意識依然出類拔萃。但作為榮耀第一人，他早已是所有人研究和針對的焦點。對手圍剿他，限製他，而當他被集火時，除了蘇沐橙，沒人能站出來分擔壓力、創造機會。
整個戰隊的氣氛也變了，變得冰冷而疏離。刻意的冷落，戰術上的忽視，資源分配的傾斜，葉秋把這些都看在眼裡。嘉世正在用一個賽季的慘敗，用聯盟墊底的排名，向所有人宣告：葉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是時候讓位了。
而最根本的罪過，或許是他的“不配合”。葉秋從不參加商業活動，廣告、代言一概拒絕，采訪、發布會也從不露麵。任何需要他出鏡說話的場合，他都避之不及。
對於滿腦子KPI和財報的嘉世高層而言，捧著一個無法變現的頂級選手，如同守著一座無法開采的金山。但若是貿然放棄葉秋，無疑會被嘉世的粉絲和讚助商群起攻之，於是，他們選擇了最直接也最卑劣的方式——用成績和環境去逼迫他離開。
按照聯盟規定，選手退役後需滿一年才能複出。葉秋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覺得休息一年也不錯。從榮耀開服至今，他幾乎沒真正停下來過。正好趁這段時間，試試當年和蘇沐秋一起構想的散人打法，也把那把千機傘好好用一用。
隻是這個計劃，被一個消息打斷了。
有人要收購嘉世。
他原本是被經理崔立叫來的，說是“新老板或許想見見核心選手”。可他在門口等了十分鐘，根本沒人搭理，乾脆來抽根煙。
結果，聽見了如此精彩的發言。
他微微偏頭，目光穿過通道，落在那個打電話的背影上。
陽光從門縫斜照進來，將她整個人鍍上一層柔光，輪廓溫柔得像誤入寒冬的一縷春晨。
葉秋沉默兩秒。
忽然，他笑了。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這樣有意思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