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胥容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眼神卻很冷:“不必了,長老言而無信,長胥告辭。”
“站住!”
藥長老撥開額前亂發,露出獨眼,“什麼言而無信?你說她?”
“這丫頭是為了給她師兄換聚靈丹,自願來打雜的,與你何乾?”
“……?”雲昭滿腦子問號。
是啊,與她何乾?她就是個來打雜的。為什麼話題突然轉到了她身上?
但謝長胥不語,隻神色冷冽。
“放心,老夫答應你的事不會食言。”
藥長老倏然閃至他身前,扣住他的脈門,“唔,體內氣息紊亂衝撞……情況不妙。”
他不由分說,“隨我來。”
雲昭眼看藥長老將大師兄拽進茅屋。
什麼情況?
她端著藥盅,湊到門口偷偷往裡看了一眼。
“把衣裳脫了。”
屋內,藥長老將謝長胥摁在凳上。
謝長胥身形微頓,沒有動作。
藥長老不耐煩地催促:“老夫什麼沒看過?扭捏什麼!你這身雷殛煞氣再不清除,侵入心脈,大羅金仙也難救!”
說著,竟要親自動手。
謝長胥眉頭緊蹙,側身避開藥長老的手,餘光往門邊掃了一眼。
雲昭正扒著門縫,猝不及防對上他視線,手一抖,藥盅差點摔落。
她慌忙縮回頭,心口怦怦直跳。
屋內靜了一瞬。
隨即響起衣料摩擦的窸窣聲。
雲昭靠著茅屋木壁,不敢再偷看。
隻聽見屋內藥長老的聲音時而凝重,時而興奮:“……果然如此!這雷殛煞氣竟與你的經脈糾纏如此深,還在不斷吞噬你的靈力自愈……嘖嘖,能撐到現在,你小子命真硬!”
好奇心終究戰勝了上風。
雲昭屏住呼吸,再次貼近門縫。
茅屋內光線昏暗,藥長老正俯身忙碌。
謝長胥背對門口,上衣褪至腰間,露出整個背部。
雲昭呼吸一滯。
那本應光玉的脊背,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猙獰傷口。
幾道焦黑裂痕深可見骨,邊緣皮肉翻卷,暗紫色電光不斷竄動、侵蝕,隻是看著都覺劇痛鑽心。
藥長老手持玉骨刀,神色罕見的嚴肅,正專注凝神剔除那些被煞氣侵蝕、不斷蠕動著的傷口。
每一刀,都伴隨著滋滋聲和血肉焦糊的氣味。
謝長胥身體繃得極緊,肌肉僨張,汗水沿著脊線滑落,浸濕了腰間的白衣。
可他卻一聲未吭。
唯有偶爾微微顫抖的肩胛,窺見他此刻承受的痛苦。
雲昭怔怔望著,手中石盅不知何時已放下。
原來大師兄傷得這樣重……
她想到歸途中失控的昭明劍。他竟已傷到連本命劍都難以掌控了麼?
而這些傷,全是因她而起。
雷絕壁上,為她擋下雷殛、染血的身影再度浮現眼前。
一幕幕掠過心頭。
那股莫名的悶氣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酸脹脹的情緒堵在胸口,讓她鼻尖發酸。
不知過了多久,藥長老收刀起身,擦了把汗:“好了,最頑固的幾處雷煞已除,剩下的……嗯?”
他獨眼轉向門口:“門口偷看的小丫頭!進來幫忙!”
雲昭嚇一跳,忙躲回門外。
“在那杵著乾什麼?”
“趕緊把這藥膏給他敷上!”藥長老毫不客氣地指派她乾活。
謝長胥聞言背脊一僵。
他緊抿唇,抬手欲將衣衫拉起。
“動什麼動!”藥長老一巴掌拍開他的手,“還沒完!想前功儘棄嗎?”
說罷瞪向雲昭,“快點!這藥膏離了寒玉盒,藥性流失得快!”
被藥長老一吼,雲昭腦中空白,同手同腳地挪了進去。
屋內滿是濃重的藥味和血腥味,夾雜著一絲極淡的冷檀香。
她走過去,猶豫地接過藥盒。
謝長胥背對著她,身體每一寸線條都繃得很緊。
雲昭深吸了一口氣。
她努力忽略指尖傳來的細微顫抖,用指腹挖起一團藥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那片猙獰傷口上。
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皮膚,滾燙,又帶著冷汗的濕意。
被她指尖碰到的地方,肌肉瞬間緊縮。
雲昭一頓,儘可能地放輕動作。
垂眸間,那些焦黑的傷痕,翻卷的皮肉,愈看愈覺觸目驚心。
難以想象他每日承受著怎樣的痛苦。
雲昭心裡酸脹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
她掩下眸色,專注地塗著藥,從他肩胛到腰際,仔細抹過每一寸傷口。
動作生澀,卻異常輕柔。
謝長胥始終一言不發,隻是愈發沉重的呼吸,和額角不斷滴落的汗珠,泄露了他的忍耐。
屋內一時寂靜,隻餘彼此克製的呼吸。
夙夜玩味的低笑在謝長胥識海中響起:“嘖,小師妹的手……可真軟啊。是不是,謝長胥?”
謝長胥閉合的眼睫劇烈一顫。
雲昭對此毫無所覺。
她塗完最後一道傷口,籲了口氣,才發覺自己後背已沁出一層薄汗。
“好了……大師兄。”她小聲說道,聲音有些乾澀。
藥長老湊過來檢查,點頭:“嗯。這藥需每隔三個時辰換一次,今晚你就…”
“藥長老。”
謝長胥驟然開口,聲線沙啞得厲害,近乎倉促地打斷,“不必勞煩他人。上藥之事,晚輩可自行處理。”
他迅速拉上衣袍,遮住背上傷痕,也隔絕了雲昭的視線。
待起身,神情已恢複了一貫的清冷疏離。
“多謝長老,長胥告辭。”
他對藥長老一拱手,便疾步往外走。
經過雲昭身邊時,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卻終究沒有看她,也沒有隻言片語,徑直離去。
藥長老哼罵了聲:“跑得倒快。”
他瞥了雲昭一眼,搖搖頭,背著手往丹爐走去:“年輕人啊……心思比老夫的丹方還難琢磨……”
雲昭望著大師兄離去的背影,低頭看了看自己還沾著藥膏的手指,怔在原地。
鼻尖仿佛還縈繞著清苦的藥香,和冷檀的氣息。
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