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初春的北平至洛陽線火車上,一間硬臥車廂的車窗半開著,風裹著黃河灘的沙粒吹進來,落在山中定次郎指間的和田玉扳指上。
這位年近花甲的山中商會會長,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銀白的發絲貼在頭皮上,露出光潔的額頭。
他的長相,是典型的關西商人模樣。
顴骨微高,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玳瑁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眯成兩道細紋。
雖然年事已高,可他的眼神,卻依舊銳利、有神。
在他對麵,還坐著一個,約莫二十來歲出頭的年輕人。
這名年輕人,雖然身材矮小,但卻氣質不俗。
穿一身熨帖的西式西裝,袖口彆著銀質袖扣,上麵刻著細小的“佐藤”二字。
在他手裡,還捧著一本泛黃的《洛陽伽藍記》。
抬眼時,鏡片後的目光帶著幾分探究,語氣謙卑的開口問道:“山中先生,您經營古董三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親自出馬收購文物。”
“您真的覺得,此次我們來洛陽,能遇上比您之前見過的,還要更好的藏品?”
山中定次郎輕笑一聲,端起麵前的日式漆盒。
裡麵盛著冷掉的飯團,他卻沒動。
隻是用指節敲了敲盒蓋,麵帶自信的笑容,笑著說:“佐藤君,文部省派您來,可不是為了考較我對青銅器的眼光。”
麵前這個叫佐藤清彥的年輕人,是日本文部省派來的跟他學習中國文化的。
如果不是文部省那邊特意打了招呼,他根本不想跟這個毛都還沒長全的年輕人,多說一句話。
根據文部省的官員介紹,佐藤清彥是文部省的一名學者,是佐藤家族的人。
從事古董事業三十多年,他在國內的人脈也是很廣的。
但是,他卻查不到佐藤清彥的任何資料。
據他估計,眼前這名年輕人,要麼偽裝了身份,要麼就是佐藤家族的人。
可以他的經驗來看,這名年輕人的身份,遠不是文部省介紹的那麼簡單。
並且,文省部還為佐藤清彥派了多名隨從陪同。
由此,更加加深了山中的心中的看法。
不過,對山中定次郎來說,佐藤清彥的身份越高貴,對自己的古董事業幫助也就會越大。
對山中家族的生意,也會有更好的助力。
佐藤清彥緩緩合上書,從西裝內袋裡掏出張折疊的宣紙。
展開是幅手繪的金村古墓分布圖,上麵用紅筆圈著幾個墓室。
這份資料,是文部省花了大價錢,從中國的風水師手中買的。
隻見佐藤清彥指著上麵的資料,神情淡然地說道:“山中先生,其實,我更關心的是‘文化脈絡’。”
“中國的文物,是屬於整個東亞的!青銅器的紋飾、銘文,和龍門石窟的佛像衣袂、題記,都是‘大東亞文化圈’的源頭。”
“可惜,中國人不懂保護,讓盜墓賊把古墓挖得亂七八糟,讓風沙把石窟吹得麵目全非——我們來做這件事,是在‘搶救’。”
“搶救?”山中定次郎聽到這個詞後,眉毛微微一挑,嘴角泛起一抹輕蔑的笑容。
他輕笑一聲,語氣冷漠地說道:“佐藤君,你不愧是文部省的官員啊,說起話來真是冠冕堂皇。”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可你知道嗎?古董也好,文物也罷,它們都是有價格的!”
山中定次郎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嘲諷,讓佐藤清彥聽了忍不住皺起眉頭。
“三十年前,我剛來中國的時候,在北平,恭王府的太監賣給我一件唐三彩,僅僅隻要五兩銀子而已。”他回憶起那段往事,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然而,現在呢?張大正這個盜墓賊挖到的青銅器,一件,竟然就要我五十根金條!”山中定次郎的語氣,變得愈發激動。
“而且,有時候,甚至還得用我們大日本帝國的軍火來交換!”
隨即,臉上再次露出帶著嘲笑的笑容,緩緩說道:“所以,佐藤軍彆跟我談什麼文化,也彆跟我談什麼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