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疾篤,屬協於蹇碩。碩既受遣詔,且素輕忌於進兄弟,及帝崩,碩時在內,欲先誅進而立協。
——《後漢書?孝靈帝紀》
—————————————————————————————————
中平二年,驚蟄夜。
德陽殿,東偏殿的青銅獸首,銜環叩出了三聲悶響。
何後攥著金絲護甲的手,忽然一抖,胭脂盒裡的朱砂,潑灑在了裙裾上,像極了幾年前,王美人血濺椒房殿的模樣。
“娘娘,陛下召見。”
宮女垂著頭,廣袖中,露出了小半截玄色衣角。
德陽殿的四角牛油燭,被穿堂風掃得明滅不定,漢靈帝斜倚在龍榻上,腰間玉佩纏著的不是常日裡的赤金穗,而是一縷蒼白的麻。
“陛下,夜已深,怎地還不歇息?”
何後低垂的眼瞼,在搖曳的燭火裡,好似碎成了兩片寒潭。
榻前青銅漏壺的浮箭,正指著子時三刻。
靈帝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繡著金線雲紋的袖口,滲出暗紅血跡,像是臘月裡未融的梅蕊。
“朕的病,是你讓太醫院開的藥吧?
靈帝忽然抬眼,瞳孔裡映著何後發間,那晃動的九鸞金步搖,淡淡道:“還有禦膳房的鱸魚燴,放了多少牽機散?”
何後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九鸞金步搖上的東珠簌簌發抖。
她忽然想起幾年前那個雨夜,王美人臨咽氣前,攥著她裙角的手,也是這樣冰涼的溫度。
那日,椒房殿外的梧桐葉被雨打落,粘在朱漆門檻上,像凝血的手掌。
&34;陛下……&34;
她膝行半步,玄色裙裾掃過漢白玉磚,&34;白日裡……是永樂宮傳下懿旨,說董太後想吃鱸魚燴的.…..&34;
&34;住口!&34;
靈帝突然掀翻矮幾,青玉酒樽砸在柱礎上,碎成齏粉。
漏壺裡的夜漏,滴答作響,混著他喉間腥甜的喘息。
&34;王美人臨終前說,你賞她的安胎藥裡,有麝香!&34;
靈帝猛然拽住何後的發髻,金步搖的長釵,劃破了她的耳垂。
&34;現在,輪到給朕,喝牽機散了,是不是?”
血珠子順著何後的下頜滾落,在玄色裙裾上洇開紅梅。
她忽然,低低笑起來。
何後鬢邊散落的碎發,掃過靈帝手背,酥酥麻麻的感覺,讓他下意識的,縮了縮手。
&34;陛下,可記得光和三年春獵?臣妾的狐裘裡,被縫了整包芫花?&34;
殿外傳來更鼓,第三聲鼓響,驚飛簷角棲鴉。
靈帝的瞳孔,驟然收縮。
確實有這麼回事,那時何氏已經誕下劉辯,而王美人的肚子,卻方有動靜。
&34;臣妾,不過是以其人之道..….&34;
何後仰著臉,決然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青銅漏壺的浮箭,突然卡住,子時三刻的刻度,永遠停在那裡。
靈帝望著何後發間晃動的金步搖,忽然想起初次見她時,她在禦花園撲流螢,發間插的,正是這支九鸞步搖。
那時的她,還不是皇後,隻是個才選入宮的屠戶之女。
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陛下,這螢火蟲多像星星啊……
“阿?……”
靈帝眼神迷離,極是難得的,喚了一聲何後的小名。
這聲阿?,何後不知有多久,未曾聽過了。
久到連她自己,都已經忘了,她還有個小名。
叫,阿?。
隻不過,那久違的情愫,隻是在何後眼中,一閃而過。
與曾經的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感比起來,現在的她,更想要自己兒子,坐上那張本就該屬於他的龍椅!
“陛下,辨兒,是嫡子!”
何後,仰著頭,據理力爭。
“放肆!!!”
靈帝勃然大怒,重重一腳,蹬在了何後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