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帆深知江家和陸家是世交,老一輩感情深厚,商業上更是盤根錯節,合作深遠,陸遲和江逸擁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江逸從小就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屁顛屁顛地跟在陸遲後麵,“遲哥遲哥”地叫,眼裡是毫不掩飾的崇拜。
而他自己,因為家族早年移民,高一因為外公病重才回國讀書,碰巧和陸遲同班,才漸漸和他們兩個熟絡起來。
後來陸遲出國留學,他本來也有這樣的安排,兩人趕一塊了。
江逸則被他母親強行留在國內讀大學,生怕這唯一的兒子去了國外之後無法無天。
論起兄弟情誼的深厚,陸遲和江逸之間,顯然更甚。
剛剛聽到陸遲親口說出“絕交”二字,賀雲帆內心受到了不小的震動。
陸遲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聲音因為酒精而有些沙啞,透著化不開的哀傷,“他都那樣對薑棲了,我原諒不了。”
他仰頭又灌下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心底那股更深的自責,“也原諒不了我自己。”
江逸和薑棲,好像從初中認識開始就天生犯衝,隻要碰麵,總能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吵起來,在他耳邊嘰嘰喳喳的,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他被吵得煩了,有時會嗬斥兩人都閉嘴,但消停不了幾分鐘,戰火又會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重新點燃。
久而久之,他也懶得再去管兩人,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態度,當時他並沒有偏向誰。
後來他和薑棲結婚,這兩人一見麵依舊是唇槍舌劍,針尖對麥芒,他也習慣了這種吵鬨的相處模式,隻要沒動手打起來,他大多時候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以前是以前。
現在是現在。
薑棲已經成為他的妻子,是他在誓言中要攜手一生的伴侶,他本應該毫無條件地站在她這一邊,為她遮風擋雨。
可他什麼也沒做。
他的沉默,他的不插手,在江逸眼裡,或許就是一種默許,一種縱容,尤其在他不在場的時候,江逸對薑棲越來越肆無忌憚,最終釀成了流產那樣的慘劇。
想到薑棲懷著孕倒在血泊中孤立無援,而江逸冷漠離去的情景,陸遲的心臟傳來一陣悶痛,那股懊悔像潮水般裹著痛感,讓他喘不過氣。
賀雲帆瞧著陸遲這副落寞的樣子,收起了平日裡慣有的調侃,語氣變得認真而溫和,“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用,你要是真覺得放不下薑棲,等這事過去,你們都冷靜下來,以後再想辦法好好把她追回來,現在這年頭,複婚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他試圖給好友一點希望,也點明現實,“但她正在氣頭上,滿腦子就一個念頭,要跟你把這個婚離了,你越是拖著,她反而越抗拒你,你們之間的裂痕隻會更深,有時放手也是一個新的開始,畢竟當初你們結這個婚就有點倉促。”
陸遲聽到這些話,眼眸黯了黯。
這些話老爺子臨終前,就特意叮囑過他。
“薑棲想離婚,你就成全她。”
“等你們分開後,如果你能適應沒有她的生活,那你們就從此各過各的。”
“如果你適應不了沒有她的生活,發現放不下人家,再試著把人給追回來。”
可當時的他,在老爺子病榻前,就已經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放不下。
所以即使薑棲堅決要離,他也找出各種借口,死皮賴臉地不同意。
為了讓薑棲打消離婚的念頭,他笨拙地嘗試做各種改變,試著變成她口中理想的男人。
可薑棲並不領情,眼底的冰霜一日厚過一日,就是鐵了心要離婚,要把他換掉。
接著,就是訂婚宴上那場讓他措手不及的設計……
他心裡也憋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開始故意和她作對。
他一直在等,等她為訂婚宴的事道歉,那樣他才能找到一個台階,順理成章地原諒她,將那一頁翻過去,假裝一切都沒發生過。
可薑棲非但沒有道歉,反而像個沒事人一樣,自顧自地將那一頁翻了過去。
離婚冷靜期一天天流逝,他始終沒等來想要的台階。
不確定感與日俱增,一向在商界殺伐果斷的他,在麵對即將失去她的現實時,竟然像個懦夫一樣,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逃避。
不接電話,不回消息,玩消失。
以為不去麵對,那個離婚證就不會到來。
可有些事,終究是逃避解決不了的。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空氣中還帶著未散儘的涼意,陸遲就已經開車來到了關明夏家樓下。
他坐在車裡,車窗降下一半,目光落在那個熟悉的單元門口,心情複雜難言。
八點半剛過,手機接連震動,他劃開屏幕,薑棲的消息一條接一條跳出來。
【還有半個小時,東西要帶齊,你準備好了沒?】
【看到消息就回複。】
【該不會又想玩消失吧?】
字裡行間透著明顯的不信任。
顯然是被他前兩天的消失搞出了心理陰影。
陸遲看著那些消息,指尖微頓,很快回複。
【準備好了,我就在你樓下。】
樓上的薑棲收到回複時怔了怔,這麼快?
她盯著屏幕愣了一秒,隨即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匆匆抓起早已收拾好的包,快步下了樓。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子,以及靠在車邊等待的陸遲。
他今天穿了件煙灰藍襯衫,領口隨意地解開兩顆扣子,黑色西褲筆挺卻莫名多了幾分鬆弛感,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上,那股慣有的冷峻氣場似乎柔和了些。
或許是錯覺,薑棲甩開這個念頭,走了過去。
陸遲看到她,眉眼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聲音也比往常溫和,“我沒騙你吧?”
薑棲被他這不同尋常的語調弄得有些彆扭,沒好氣地嗆聲道,“前兩天誰裝死玩消失,誰心裡清楚。”
陸遲像是沒聽出她話裡的陰陽怪氣,視線落在她還有些微腫的臉頰上,淡聲問,“臉……昨晚冰敷了嗎?”
薑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彆開臉,“廢話少說,趕緊去民政局吧。”說著,就要伸手去拉開後座的車門。
陸遲卻快她一步,伸手按住了車門。
薑棲疑惑地抬眼看他,“你想乾嘛?”
隨後,陸遲拉開了副駕駛的門,語氣平靜卻帶著堅持,“畢竟我們現在還是夫妻,去領離婚證前,坐最後一次副駕駛。”
薑棲搞不懂他這突如其來的儀式感,但也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和他起爭執,萬一這人一個不高興,又臨時變卦說不離了,那才真是功虧一簣。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裡的那點異樣,最終還是彎腰坐進了副駕駛。
車子平穩地啟動,彙入清晨的車流。
車內彌漫著一股近乎凝滯的安靜。
薑棲無意間注意到副駕駛前麵控台上還貼著那張粉色“小仙女專屬座位???”的貼紙。
經過這麼久,貼紙稍微有點褪色,沒起初那麼鮮豔了,大概是粘性不太好,邊緣已經微微翹了起來,在空調風下輕輕顫動,搖搖欲墜得像他們這場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