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星的黃昏來得很快,太陽是一顆垂死的紅矮星,光線黯淡而冰冷,將無垠的沙海染成一種鏽蝕的赭紅色。狂風卷起沙礫,拍打著“兔子號”殘破的船殼,發出令人不安的沙沙聲。
林銘——現在是傑克·陳——用一塊從飛船上扯下來的隔熱布,儘可能地將閃閃(星輝)裹緊,隻露出一雙好奇的大眼睛。艾拉——艾米莉·陳——則用一條舊頭巾包住了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隻留下那雙曾經冷靜審視星圖的眼眸,此刻寫滿了對環境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遠處那片低矮、雜亂、由廢舊飛船殘骸、鏽蝕鋼板和劣質混凝土搭建起來的建築群——鏽蝕鎮。空氣中彌漫著沙塵、劣質燃料和某種腐敗物的混合氣味。
鎮子入口連個像樣的守衛都沒有,隻有幾個穿著破爛防護服、眼神麻木的人靠在牆根下,打量著每一個進出的人。他們的目光掃過傑克一家三口,在艾拉還算整潔的衣服和閃閃乾淨的小臉上停留了片刻,閃過一絲混雜著羨慕和漠然的複雜情緒,隨即又移開,仿佛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
鎮內比外麵更加不堪。道路泥濘(儘管雨水稀少,但不知名的汙水四處橫流),兩側是擁擠不堪的棚戶區,用各種廢棄材料拚湊而成。一些麵黃肌瘦的孩子在汙水坑邊玩耍,看到陌生人,立刻躲到陰影裡,用警惕的眼神望著他們。空氣中回蕩著劣質音響放出的刺耳音樂、機器的轟鳴和偶爾的爭吵叫罵。
這裡沒有星際網絡覆蓋,隻有零星、不穩定的本地信號塔。信息閉塞,資源匱乏,文明的光輝似乎從未照耀到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傑克按照飛船傳感器最後掃描到的信息,尋找可能出售船體修補材料的店鋪。他們找到一家掛著扭曲金屬招牌、上麵用油漆歪歪扭扭寫著“老瘸子雜貨”的鋪子。
鋪子裡光線昏暗,堆滿了各種來曆不明的零件、過期食品和破爛。店主是個缺了一條腿、臉上有疤的老頭,正就著一盞昏暗的酒精燈,修理一個看起來像通訊器的東西。
“老板,有船體密封膠和複合補丁嗎?”傑克用儘量平和的語氣問道,同時下意識地將艾拉和閃閃擋在身後半半步。
老瘸子抬起頭,渾濁的眼睛掃了他們一眼,特彆是在艾拉和閃閃身上停留了一下,沙啞地問:“生麵孔?新來的?船壞了?”
“嗯,迫降在沙海那邊了。”傑克含糊地回答。
“密封膠有,補丁嘛……看你要多大的。”老瘸子慢悠悠地從櫃台底下摸出半罐布滿灰塵的密封膠,又指了指牆角一堆鏽跡斑斑的金屬片,“自己挑,按重量算錢。不過,提醒你們一句,在這裡,錢不好掙,命更不值錢。”
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殘酷。
傑克看著那罐不知過期多久的密封膠和那些勉強能稱為“補丁”的破爛,心裡一沉。這點東西,根本不夠修補“兔子號”的創傷。而且,他們手頭艾拉準備的本地貨幣並不多。
“就這些了嗎?有沒有……更好一點的?”艾拉忍不住開口,聲音透過麵巾有些悶。
老瘸子嗤笑一聲,露出稀疏的黃牙:“更好的?有啊!鎮子東頭‘黑蠍子’的倉庫裡,剛從墜毀的走私船上扒下來的好貨色!你們敢去買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傑克一眼,“在這裡,好東西,都得用命去換,或者……用彆的東西換。”
他的話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掃過艾拉。傑克的心猛地揪緊,一種屈辱和憤怒湧上心頭,但他死死壓住了。他知道,在這裡,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最終,他們用幾乎掏空一半積蓄的價格,買下了那罐劣質密封膠和幾塊最像樣的金屬板。走出雜貨鋪時,傑克感覺手裡沉甸甸的,不是材料的重量,而是生存的艱難。
回去的路上,他們看到一個穿著類似銀河速運但更加破舊製服的男人,正滿頭大汗地拉著一個沉重的貨箱,在泥濘中艱難前行。他的飛船更破,幾乎就是一坨會飛的廢鐵。旁邊幾個穿著相對體麵、似乎是本地小頭目的人,正對著他大聲嗬斥,指責他送貨慢了。
那快遞員隻是低著頭,不斷道歉,臉上是麻木的疲憊。
傑克看著那個人,仿佛看到了另一個平行時空的自己。如果沒有那些奇遇,如果沒有卷入星穹族的事件,他或許也會在某個類似的邊緣星球,為了生計而奔波,受儘白眼和盤剝。行業不分高低貴賤,但區域社會的現實,卻將人清晰地劃分出了三六九等。在這裡,知識和技能或許不如一把好用的武器或者一身結實的肌肉。
閃閃似乎也感受到了壓抑的氣氛,不再像剛下船時那麼興奮,小手緊緊抓著傑克的手指,【爸爸,這裡……不舒服。】
傑克蹲下身,摸了摸兒子柔軟的銀發,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沒事,星輝,爸爸很快就把船修好,我們就離開這裡。”
艾拉站在一旁,看著這片被文明遺棄的土地,看著那些在泥濘中掙紮求生的人們,再看著身邊這個為了她和孩子努力扮演著另一個男人的林銘,心中百感交集。她曾經站在星際議會的高度,製定和審視著影響無數星係的規則,卻從未真正了解過,在這些規則照耀不到的陰暗角落,人們是如何像野草一樣頑強而又卑微地活著。
修船的材料遠遠不夠,剩下的錢也撐不了幾天。傑克知道,他們必須在這個法外之地,用“傑克·陳”的方式,儘快找到獲取資源的途徑。而這個過程,注定不會輕鬆。
底層人民的不容易,不僅僅是物質的匱乏,更是尊嚴在生存壓力下的不斷磨損,以及對未來那微弱卻不得不緊抓的希望。他們的星際逃亡,在這一刻,與現實最粗糲的一麵狠狠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