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後的林鎮欽,像是被短暫地卸去了一層堅硬的外殼。雖然第二天他便恢複了慣常的冷靜與疏離,試圖將那個雨夜裡流露出脆弱和依賴的自己重新掩埋,但有些東西,已經悄然改變,無法複原。
他額角的紗布拆掉後,留下了一道淺粉色的新疤,像某種隱秘的印記。謝豔玲發現,他偶爾會無意識地用指腹去觸碰那道疤痕,尤其是在他陷入沉思或麵對巨大壓力時,眼神會變得格外幽深,仿佛透過那道疤痕,看到了某些不為人知的過往。
謝豔玲沒有追問。她隻是更細心地留意他的狀態,在他熬夜工作時,默默端上一杯參茶;在他因為頭疼而蹙眉時,不著痕跡地調暗書房的燈光。她的陪伴,如同靜默流淌的溫水,熨帖著他內心深處不為人知的褶皺。
轉折發生在一個周末的午後。
林鎮欽難得沒有工作,在書房處理一些私人信件。謝豔玲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走進去時,發現他正對著一封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海外來信出神,指間夾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複雜,混合著追憶、痛楚與一絲……冰冷的恨意。
聽到腳步聲,他迅速將照片扣在桌上,神色在瞬間恢複平靜,快得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謝豔玲的錯覺。
“有事?”他抬眸,語氣如常。
謝豔玲將水果放在桌上,目光不經意掃過那張被扣住的照片背麵,依稀看到一行花體英文簽名和一個模糊的日期,似乎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沒什麼,吃點水果休息下吧。”她若無其事地說道,心中卻掀起了波瀾。那張照片,那個眼神……她隱約感覺到,那或許與他討厭醫院、與那次車禍後異常的情緒波動有關,與他內心深處那片無人可以觸及的黑暗深淵有關。
她沒有停留,轉身離開了書房,體貼地為他帶上了門。她知道,有些傷口,需要他自己願意展示,而不是被強行揭開。
然而,命運似乎有意要推動這一切。
幾天後,謝豔玲代表“心域”參加一個國際性的科技創新峰會,意外地遇到了一個關鍵人物——曾在林氏海外事業部任職多年、現已退休的一位元老,邁克爾·陳。邁克爾與謝豔玲在之前的項目中有過接觸,很欣賞她的能力,峰會間隙,兩人相談甚歡。
閒聊中,不知怎的提到了林鎮欽。邁克爾感慨道:“林總能有今天,實在不容易。當年那場變故……唉,真是天妒英才。”
謝豔玲心中一動,狀似無意地接話:“您是說……?”
邁克爾並未設防,或許是覺得往事已遠,便壓低聲音道:“林總沒跟你提過嗎?關於他大哥,林鎮宇先生。”
林鎮宇?謝豔玲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林鎮欽是獨子,這是外界公認的。
看到謝豔玲臉上的錯愕,邁克爾意識到自己可能失言了,但話已出口,隻好含糊地補充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在海外……一場很嚴重的車禍,鎮宇先生沒能救回來……當時林總也在車上,傷得不輕,親眼看著……唉,從那以後,林總就變得……更加沉默,也極度厭惡醫院。那件事對林家打擊太大了,後來就很少再對外提起鎮宇先生。”
邁克爾匆匆結束了話題,借口有事離開了。
謝豔玲卻如同被釘在了原地,渾身冰涼。
大哥……車禍……親眼目睹死亡……厭惡醫院……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了起來。
那道疤痕,或許不僅僅是這次車禍的印記,更是與一段慘痛過往的連接。他雨夜那異常的情緒,那深不見底的恐懼和脆弱,都有了答案。
原來,那個看似無所不能、冷酷堅毅的林鎮欽,內心深處,一直背負著如此沉重慘烈的過往。他並非生來冷漠,而是曾被命運親手撕裂過溫暖,目睹過至親生命的流逝。他用層層冰殼將自己包裹,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在商界生存,更是為了抵禦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內心的痛苦與夢魘。
一股巨大的心疼,如同海潮般將她淹沒。她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孤寂,想起他對自己近乎偏執的掌控欲背後,可能隱藏的對再次失去的恐懼。
當晚,謝豔玲回到彆墅,林鎮欽還沒有回來。她走進他的書房,目光再次落在那張被扣在桌上的照片。這一次,她沒有猶豫,輕輕地將照片翻了過來。
照片上,是兩個穿著騎馬裝的少年,背景是廣闊的草場。年長一些的少年笑容陽光燦爛,手臂親昵地搭在身旁略顯清冷、但眼神明亮的弟弟肩上。那個弟弟,眉眼間依稀有如今林鎮欽的影子,隻是那時他的眼神,還沒有被後來的冰霜與沉重所覆蓋。
照片背麵,那行花體英文寫著:“To&nylittlebrotove.Zhenyu.”
(致我的弟弟鎮欽,帶著愛。鎮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