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承硯這場病,像投入湖麵的石子,漣漪擴散至他們生活的方方麵麵。病愈後的小家夥似乎更加黏人,對父母,尤其是常常“消失”去工作的謝豔玲,產生了一種近乎本能的依戀。隻要謝豔玲在家,他的小眼睛就像裝了定位器,時刻追隨著她的身影,一旦她拿起手機或走向書房,便會癟著小嘴,發出委屈的哼唧。
這種甜蜜的負擔,讓謝豔玲心中柔軟,卻也讓她在處理“心域”日益繁重的事務時,倍感煎熬。她不得不更加嚴格地劃分界限,將家庭時間神聖化,除非極其緊急,否則絕不在這段時間內處理工作。但這意味著,她必須在更短的單位時間內,完成更高強度的腦力輸出。
林鎮欽將她的掙紮看在眼裡。他沒有說什麼,隻是行動上給予了更實際的支持。他進一步優化了自己的日程,將更多非核心的決策和社交活動委托出去,確保自己每周能有數個完整的晚上和至少一整天,是完全屬於家庭。他甚至開始親自參與製定小承硯的早期啟蒙計劃,那嚴謹認真的態度,不亞於審核一份億萬級彆的商業合同。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們努力構築的平靜,很快被來自林家老宅的傳統力量打破。
小承硯周歲宴的籌備提上日程。按照林家的規矩,長孫的周歲宴不僅是家庭慶祝,更是一場向外界宣告繼承人地位、聯絡宗親關係的重要儀式,規矩繁多,場麵浩大。沈靜姝親自過問,事無巨細,從宴請名單到抓周物件的選擇,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傳統烙印。
“抓周的物件,必須按老規矩來,文房四寶、算盤、印章、玉佩……那些花裡胡哨的新式玩具,絕不能上台麵。”沈靜姝在電話裡,語氣篤定地對謝豔玲交代,“還有,當天給承硯穿的衣服,我已經讓人按舊例備好了,是蘇老師傅親手繡的百子千孫圖,寓意好。”
謝豔玲握著電話,眉頭微蹙。她理解傳統的重要性,但也希望能在這個屬於他們小家庭的重要時刻,融入一些他們自己的心意和現代元素。她嘗試著委婉地提出:“媽,抓周的物件,是不是可以加一兩樣代表現代科技的小模型?比如一個小小的衛星或者芯片模型?畢竟時代不同了……”
“胡鬨!”沈靜姝的聲音立刻拔高,帶著不悅,“林家的規矩,是幾代人傳下來的,寓意的是根基和傳承!什麼衛星芯片,不成體統!豔玲,我知道你現在有自己的事業,想法新,但有些根本的東西,不能丟!”
通話在不甚愉快的氣氛中結束。謝豔玲放下電話,感到一陣無力。這不僅僅是關於抓周物件的小事,更是兩種觀念、兩種力量的無聲較量。沈靜姝在通過這種方式,不斷地提醒和確認她在林家傳統秩序中的位置,以及她對下一代教育的主導權。
晚上,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林鎮欽。他聽完,神色平靜,隻是問:“你怎麼想?”
“我尊重傳統,”謝豔玲斟酌著用詞,“但我希望承硯的未來,能有更廣闊的選擇,而不是從小就被符號化、被限定在某條既定的軌道上。抓周隻是一件小事,但它背後代表的東西……很重要。”
林鎮欽沉默片刻,道:“規矩是死的。林家的未來,在承硯自己手裡,不在那些抓周的物件上。”他看著她,“這件事,你按你的想法準備。母親那邊,我去說。”
他的態度明確而堅定,再次充當了她與舊式家族觀念之間的緩衝區和捍衛者。最終,在林鎮欽的斡旋下,抓周儀式上,除了傳統的文房四寶等物件,角落裡悄悄地多了一個小小的、精致的AI機器人模型和一個地球儀。沈靜姝看到時,臉色微沉,但終究沒有在賓客麵前發作。
周歲宴當天,林家老宅賓客雲集,政商名流,林氏宗親,濟濟一堂。粉雕玉琢的小承硯穿著那身略顯古板的百子千孫圖禮服,被抱到鋪著紅絨布的抓周台前。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小家夥爬來爬去,最終,胖乎乎的小手一手抓住了那隻傳統的和田玉印章,另一隻手,卻牢牢地抓住了那個小小的AI機器人。
台下瞬間響起一陣意味不同的低呼和各種解讀。抓印章,寓意掌權承業,符合林家長孫的身份;抓AI機器人,則充滿了未來的、科技的想象空間。
沈靜姝的臉色緩和了些,畢竟抓住了印章。而謝豔玲看著兒子一手抓著過去,一手握著未來的模樣,眼眶微微發熱。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象征著傳承與創新的融合。
林鎮欽站在她身邊,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然而,周歲宴的熱鬨尚未完全散去,另一股暗流已經開始湧動。小承硯作為林氏帝國板上釘釘的第三代繼承人,他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巨大的利益和未來的權力格局。一些嗅覺敏銳的、與林家關係或近或遠的勢力,開始通過各種方式,試圖接近和滲透。
有人打著“關心孩子早期教育”的旗號,推薦各種天價啟蒙課程和“貴族”保姆;有人借著送周歲禮的名義,送上價值連城卻寓意深遠的古玩玉器,試圖建立某種隱性的聯係;甚至有一些背景複雜的海外信托基金和教育機構,主動發來邀請,暗示可以為“林小公子”提供“最頂級”、“最安全”的成長規劃和資產托管服務。
這些看似“好意”的接近,背後都藏著精明的算計和長線的投資。林鎮欽對此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他讓周韜篩查了所有試圖接近的人員和機構背景,婉拒了絕大多數彆有用心者,隻接受了少數幾家知根知底、關係清白的世交的禮物。
“承硯還小,但他的世界,從出生起就注定不會簡單。”一次,在處理完一份試圖通過捐贈某博物館來換取與林家“交情”的提案後,林鎮欽對謝豔玲沉聲說道,“我們要為他掃清的,不僅僅是成長路上的障礙,更是這些無處不在的、名為‘好意’的陷阱。”
謝豔玲深以為然。她想起自己當初進入這個圈子時所經曆的審視與不易,而她的兒子,從一出生就站在了漩渦的中心。保護他,讓他能在一個相對純粹、健康的環境裡成長,看清自己的本心,而不是過早地被名利和算計裹挾,成了他們作為父母,比經營任何事業都更重要的責任。
他們開始有意識地過濾掉外界的過度關注,儘力為小承硯營造一個平凡而溫暖的成長空間。彆墅成了守衛森嚴卻又充滿愛意的堡壘,在這裡,他可以儘情玩耍,探索世界,而不必時時刻刻暴露在聚光燈和算計之下。
“名門”之後,注定榮耀與枷鎖並存。
但他們決心,要用自己的方式,為兒子打破那些陳腐的桎梏,抵禦那些超額的“關愛”,讓他既能繼承家族的底蘊,又能擁有選擇未來的自由。
這,或許是他們對“基石”最深刻的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