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五年1562年)四月末的河內國,教興寺周邊的麥田還未染上金黃,卻已被戰雲壓得喘不過氣。三好長慶的六萬大軍於兩岸鋪開,旗幟上的“三星菱釘”在風中獵獵作響,與對岸畠山軍“打倒長慶”的四字大旗遙遙相對。
這是三好家賭上近畿霸權的最終決戰,也是畠山高政試圖徹底推翻三好家統治的最後一搏。空氣中彌漫著馬糞、鐵鏽與汗水的混合氣味,武士的甲胄在春日陽光下泛著冷光,遠處根來眾手中鐵炮的光澤,像一排蓄勢待發的毒牙,讓三好軍陣中不時響起壓抑的騷動。
教興寺戰場的地形,恰如一把劈開河內平原的利刃。東側是金剛川衝積出的平坦麥田,西側是起伏的丘陵,教興寺就坐落在丘陵與平原的交界處,紅牆黑瓦在戰陣間顯得格外突兀。三好長慶的本陣設在教興寺以北的高地,他身披鑲嵌金飾的胴甲,腰間懸掛著當年江口之戰繳獲的太刀,目光掃過陣前密密麻麻的部眾,最終落在對岸畠山軍陣地上。
此時的三好軍堪稱戰力的巔峰集結,嫡子三好義興率五千旗本隊,甲胄統一漆成朱紅色,手持加長柄的薙刀,是陣中最耀眼的突擊力量。鬆永久秀與弟弟內藤宗盛帶來八千丹波兵,士兵們大多配備著皮甲弓矢,卻因久米田之戰三好義賢被鐵炮討取的陰影始終保持著謹慎。
安宅冬康的五千一門眾是三好家的核心精銳,其為首武士皆為三好家世代奴仆,甲胄上刻著家族紋章,腰間太刀飽飲過瀨戶內海海盜的鮮血。三好長逸、三好政康、三好康長的三好三人眾組合則各率五千攝津、河內兵組成左翼防線,十河存保則帶著六千讚岐兵駐守右翼,防備紀伊方向可能出現的援軍。再加上三好長慶自己統帥的兩萬部卒,足足六萬大軍如同鋼鐵洪流一般,將教興寺周邊高地與平原填得滿滿當當。
而畠山高政的四萬大軍,雖在人數上處於劣勢,卻握著一張致命的王牌,四千杆鐵炮。這些鐵炮多來自紀伊國的根來眾與雜賀眾,根來眾鐵炮手多是寺院僧兵擅長成列齊射,雜賀眾則是經驗豐富的傭兵。
畠山高政將這些鐵炮手布置在東岸堤壩,三列橫隊層層疊疊,直指對岸的三好軍。他身邊的安見宗房率八千河內兵駐守左翼,湯川直光領著六千大和兵防守右翼,自己則帶著兩千旗本隊坐鎮本陣。
身後是教興寺紅牆,這既是畠山高政的防禦依托,也是斷了退路的決絕。
“三好長慶那老賊怕了!”畠山高政勒馬立於本陣前,指著對岸的三好軍大笑,“他弟弟被鐵炮轟死的滋味,怕是還沒忘!”身邊的根來眾首領點頭附和:“隻要我等鐵炮齊發,三好軍的陣型必亂,屆時大人率旗本衝鋒,定能一戰功成!”
可三好長慶的沉默並非恐懼,而是在等待時機。直到連續數日的春雨,讓空氣濕得能擰出水來,他每日登上高台細細觀察,但見根來眾頻繁擦拭炮身,心中已然有了計較。“鐵炮這東西,最怕潮濕。”他對鬆永久秀說,“待明日淩晨雨停,空氣最濕之時,便是我軍出擊之日。”
鬆永久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後連忙開口說道:“主公英明,屆時鐵炮啞火,便是畠山高政的死期。”次日淩晨天剛蒙蒙亮,雨終於停了,霧氣在上空彌漫,能見度不足五十步。三好長慶站在高台,拔出太刀高高舉起:“出擊!”
號鼓聲刺破晨霧,三好政康率領五千左翼兵率先衝出,目標直指東岸堤壩後的紀伊眾。這些紀伊兵多是地方豪族,雖裝備不錯卻缺乏訓練。三好政康所部踩著泥濘的麥田衝鋒,甲胄上濺滿泥水卻絲毫沒有減速。
“殺!”三好政康一馬當先,太刀劈向一名根來眾,對方慌忙舉炮格擋,卻被太刀劈開炮身,鐵屑飛濺,人頭滾落在泥濘裡,鮮血瞬間染紅了腳下的土地。幾乎同時,三好長逸的五千攝津兵撲向右翼的湯川直光部。
儘管湯川直光的大和兵早已列好陣型,弓矢手率先放箭,箭矢穿透霧氣,射中不少三好部卒。但三好長逸畢竟經驗老到,下令士兵聚集舉盾推進,同時命弓矢手還擊。儘管空氣潮濕,但三好軍的弓矢仍能保持正常射速。
無數大和兵被弓矢擊中,鮮血從傷口汩汩而出,隨即踉蹌著倒下,緊跟而上的三好軍踩著他的屍體繼續向前。湯川直光見狀親自率軍衝鋒,他的太刀接連斬殺三五名三好部卒,卻被從側麵偷襲,肩部中刀,鮮血順著甲胄流下,隻能暫時後退重整陣型。
安宅冬康的五千一門眾則對準了畠山軍中路的大和眾,這些一門眾是三好家多年豢養,個個悍不畏死,他們組成密集長槍陣向著大和眾推進。大和眾試圖阻攔卻發現麵對的三好一門眾何其悍不畏死,慌亂下沒有任何章法的進行抵抗。
長槍砸碎腦殼的脆響、骨骼斷裂的悶響與雙方廝殺的慘叫怒吼聲交織在一起,大和眾的陣型很快被撕開一道口子,安宅冬康率軍衝陣,太刀一揮,便有兩名敵軍倒地,他的甲胄上已沾滿鮮血,卻依舊眼神冰冷,如同地獄而來的修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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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翼的十河存保則與安見宗房所率的河內兵展開了拉鋸,十河存保是十河一存之子,繼承了鬼十河的勇猛,他率領讚岐兵繞到河內兵側麵發起突襲。安見宗房猝不及防,部眾陷入混亂。
一名讚岐兵的長槍刺穿了他的坐騎,安見宗房摔落在地,慌忙爬起,揮刀斬殺兩名靠近的讚岐兵,才勉強穩住陣腳。雙方在麥田裡展開混戰,扭打在一起,有的用太刀互砍,有的用短刀刺向對方甲胄的縫隙,有的甚至抱著敵人滾進泥水裡,用牙齒撕咬對方。
春日的麥田,瞬間變成了人間煉獄。
畠山高政站在本陣,看著前線的膠著戰局,心中漸漸焦慮。根來眾的鐵炮聲越來越稀疏,他派人去詢問,得到的回報卻是鐵炮啞火無法發射。“廢物!”畠山高政怒喝,卻也無可奈何,隻能下令:“讓安見宗房與湯川直光兩部收縮陣型,死守!”
戰鬥持續到正午,霧氣散去,陽光透過雲層灑在戰場上,照亮了滿地的屍體與鮮血。三好軍的分路進攻雖未徹底擊潰畠山軍,卻已讓對方傷亡慘重。紀伊眾死傷近千,大和眾陣型散亂,河內兵也損失了數百。
而三好軍雖也有傷亡,卻憑借人數優勢,不斷投入新的兵力。
最致命的是,畠山軍的鐵炮徹底啞火了。根來眾反複擦拭炮膛、更換火藥,卻隻有零星幾門能發出聲響。一名根來眾僧兵急得滿頭大汗,將鐵炮對準衝來的三好兵,扣動扳機,卻隻聽到哢噠一聲空響,隨即被三好兵的太刀劈中頭顱,腦漿與鮮血濺在炮身上。
雜賀眾見狀,紛紛扔下鐵炮,拔出短刀抵抗,卻根本不是三好武士的對手,很快便死傷一片。三好長慶站在高台上將戰場情況攬入眼底,見時機成熟,當即下令:“鬆永久秀、內藤宗盛,率丹波所部投入中路!三好義興,準備率旗本發起衝鋒!”
鬆永久秀與內藤宗盛率領八千丹波兵,如同猛虎下山般撲向畠山軍中路。這些丹波兵擅長山地作戰,雖在平原稍顯笨拙,卻勝在腳力十足。他們分成左右兩翼,夾擊散亂的大和眾。長刀刺穿身體的聲音不絕於耳,一名大和兵甚至被三柄長刀同時刺穿,身體懸在半空,鮮血順著刀刃流下,滴落在泥濘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