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浩浩蕩蕩,兩輛牛車壓著深深的車轍,在月光下吱呀作響。
除了趕車的,還有十幾個青壯年跟著,人手一根木棍或鐵鍬,既是壯膽,也是提防。
一路之上,眾人緊繃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開始有說有笑。
鄉野的夜晚寂靜,偶爾幾聲犬吠蟲鳴,更襯得這支隊伍的熱鬨。
等他們趕到公社糧站時,已是後半夜三點多。
糧站是個大院子,裡頭已經停了好幾輛牛車,幾十號人三三兩兩地或坐或躺,昏黃的煤油燈光下,人影綽綽,嘈雜聲、鼾聲混成一片。
空氣中彌漫著汗味、煙味和糧食的穀物香氣。
李有柱是老熟人了,把牛車停好,就過去跟另外幾個大隊的隊長湊到一塊兒,抱怨今年的收成和這該死的天氣。
江沐則跟高建設他們幾個年輕人找了個背風的牆角坐下。
夜風帶著涼意,吹得人有些犯困,但誰也不敢真睡。
陸陸續續地,又有其他大隊的隊伍趕到,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喧鬨。
就這麼吵吵嚷嚷,從月上中天,一直等到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早上六點剛過,糧站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睡眼惺忪、頭發亂糟糟的老頭走了出來,一臉的起床氣,對著院子裡的人就是一頓吼。
“嚷嚷什麼!嚷嚷了一晚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沒上班呢,都給老子閉嘴!”
院子裡瞬間一靜,隨即炸開了鍋。
熬了一宿的年輕人們本就一肚子火氣,聽到這話更是火上澆油。
一個後生仔當即就跳了起來。
“嘿我說你個老家夥,我們交公糧的在這兒喂了一晚上蚊子,你倒在屋裡睡得香!還嫌我們吵?”
“就是!我們天不亮就趕路,你以為我們想在這兒待著啊?”
老頭雙手叉腰,眼睛一瞪。
“不想待著就滾!公糧不交了?告訴你們,今天誰他娘的再吵,就排到最後一個去!”
這話一出,幾個大隊長臉色都變了,趕緊跑過來。
江沐眉頭微蹙,壓低聲音問身旁的高建設。“建設哥,這糧站的人,譜這麼大?”
“譜大?何止是譜大!”高建設啐了一口,聲音裡滿是鄙夷。
“這幫孫子,就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個個屁股後頭都沾親帶故,你得罪一個,他們就能合起夥來給你使絆子。
去年我爹來交糧,就因為沒給收糧那小子遞煙,硬是被說糧食潮了,不合格,前前後後折騰了三天!本來一天就能乾完的活,愣是給耽誤了!”
江沐了然。
原來是這個年代特有的潛規則。
幾個大隊長,包括青蓮公社的書記高誌強,也就是高建設的父親,此刻都圍著那老頭,滿臉堆笑,又是遞煙又是點火,好話說了一籮筐,才把那老頭的火氣給安撫下去。
隨著糧站的大門緩緩打開,各個大隊開始排隊過秤、驗糧。
輪到二大隊時,李有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負責驗糧的年輕人,正是去年故意刁難他們的那個小子。
李有柱心裡直念叨,祖宗保佑,可千萬彆再出幺蛾子了。
那年輕人懶洋洋地走過來,瞥了一眼牛車,漫不經心地問。“哪個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