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軍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壓低了聲音,警惕道,“兄弟,這事可不小。紡織廠那次事故,廠裡捂得挺嚴實,就怕影響生產。聽說死的是一對夫婦,賠償款也給得痛快,怎麼……”
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江沐的眼神沉靜如水,將杯中殘酒一飲而儘,辛辣的液體劃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冷冽。
他沒繞彎子,三言兩語便將趙家兄妹的遭遇和盤托出,尤其是那筆被親二叔侵吞的二百塊買命”。
“……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錢是廠裡賠的,按理說,也該由廠裡出麵監督。可現在錢到了畜生手裡,趙家堡大隊部又和稀泥,你說這事,該怎麼整?”
“他娘的!”楊小軍聽完,一拳砸在櫃台上,震得瓶瓶罐罐一陣亂響。他本就是個仗義的性子,此刻更是義憤填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這幫孫子,簡直不是人!刮絕戶財,也不怕天打雷劈!”
他原地轉了兩圈,猛地一拍大腿,眼裡閃著精光。“兄弟,你彆急!這事好辦!我們家跟紡織廠的廠長是老鄰居,我爹跟他年輕時是一個車間的工友。我今晚就上他家坐坐,把這事原原本本跟他掰扯清楚!
廠長最重名聲,廠裡出的撫恤金被人這麼糟蹋,他臉上也掛不住!到時候讓他保衛科出馬,開著吉普車去,我就不信那個叫趙國平的還敢放半個屁!”
江沐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專業的事,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來。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行,小軍,這事就拜托你了。”江沐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你這說的什麼話!”楊小管大手一揮,滿臉的不樂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著我的好消息!”
從藥材收購站出來,夜風一吹,李有柱的酒醒了大半,但心裡的火氣卻越燒越旺。
他悶著頭,一言不發。
江沐走在他身邊,打破了沉默。
“姑父,孩子明天接回來,是天大的喜事,咱不能冷冷清清的。怎麼著也得擺上兩桌,叫上相熟的鄰裡,給孩子們去去晦氣,也讓他們感受感受家裡的熱乎氣。”
李有柱腳步一頓,渾濁的眼睛裡泛起光亮,隨即又黯淡下去,聲音嘶啞。
“擺,肯定得擺……可我這手裡頭……”
“錢的事你彆管,我先墊著。”江沐笑道,“以後你慢慢還就是。走,供銷社還沒關門,咱們去割點肉,稱點白麵。”
二人不再多言,徑直去了供銷社,割了五斤肥瘦相間的豬肉,又稱了二斤白麵,江沐還買了兩包在當時堪稱奢侈的水果糖。
回到青蓮公社二大隊,已是深夜。
李有柱家院子的燈還亮著,張蘭顯然一直沒睡,在院門口來回踱步,望眼欲穿。
一看到兩人的身影,她立刻迎了上來,聲音裡帶著顫抖。
“當家的,咋樣了?見到娃們了嗎?”
李有柱重重地點了點頭,眼圈一紅。
“見著了。明天一早,江沐幫忙聯係了車,就把他們接回來。”
張蘭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下了,雙手合十,嘴裡念叨著“老天保佑”。
可當李有柱將兩個孩子這些年的遭遇,尤其是那筆被侵吞的賠償款和被親戚洗劫一空的家當,咬牙切齒地複述了一遍後,張蘭的眼淚直往下掉,捂著嘴,哭得渾身發抖,最後化作一聲壓抑的怒罵。
“天殺的趙國平!喪良心的畜生啊!那可是他親哥的買命錢!他怎麼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