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梵多的清晨總帶著海霧的微涼。
醫療中心後院的梧桐葉上還掛著露珠,澤法卻已經坐在了石凳上。
他的左手搭在空蕩蕩的右臂袖管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布料邊緣。
那裡本該有金屬義肢的冰冷觸感,可他總在夜裡悄悄卸下,任由空蕩蕩的袖口在風裡晃,像是在提醒自己那場撕心裂肺的慘敗。
不遠處的訓練場傳來新兵們整齊的呐喊,刀劍碰撞聲清脆,卻像針一樣紮進他心裡。
那些年輕的身影,讓他想起自己帶的最後一批實習學員。
他們也曾這樣朝氣蓬勃,卻在愛德華·威布爾的屠刀下,連一句完整的呼救都沒能留下。
而他這個“老師”,連保護他們的手臂都沒能保住。
“老師,您又起這麼早。”
艾茵端著熱粥走過來,看到澤法盯著斷臂發呆的樣子,語氣不由得放輕。
她知道,老師最近總這樣,白天沉默地坐在院子裡,夜裡偶爾會被噩夢驚醒,嘴裡喊著學員的名字。
澤法沒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自己的袖管上。
以前他總說“力量是保護的根本”,可現在,他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了,還談什麼保護?
連當個普通教官,都成了奢望。
艾茵把粥放在石桌上,想再說點什麼,卻聽見一陣慢悠悠的腳步聲——是李維。
他穿著件寬鬆的白色便服,懷裡抱著個保溫盒,頭發亂糟糟的,顯然是剛從宿舍晃過來,目標是後院那棵能曬到晨陽的老梧桐。
“擋道了。”
李維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目光落在澤法身上。
準確來說,是落在澤法占著的、能曬到太陽的石凳旁的空位上。
澤法這才回過神,往旁邊挪了挪。
李維沒客氣,直接把保溫盒放在地上,在空位上攤開自帶的薄毯,躺了下去,頭枕著胳膊,閉上眼睛準備補覺。
陽光剛好落在他身上,暖得讓人犯困,可旁邊澤法身上的低氣壓,像團烏雲似的,擾得他沒法安心入睡。
“吵。”李維皺了皺眉,沒睜眼,隻是含糊地抱怨了一句。
不是指聲音,而是指那種沉甸甸的、讓人煩躁的情緒——比訓練場的呐喊還麻煩。
澤法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說自己。
他苦笑了一聲,聲音帶著自嘲:“老了,連安靜待著都讓人覺得煩了。”
“不是煩,是沉。”李維終於掀開一條眼縫,瞥了澤法一眼,又快速閉上。
“你杵在這,跟塊壓著人的石頭似的,我沒法睡。”
艾茵在旁邊急了,怕李維的話刺激到老師,剛想開口打圓場,卻聽見澤法輕輕歎了口氣:“你說得對。以前總覺得,人得站著,得動,才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可現在……”
他抬了抬空蕩蕩的袖管,“連站著都覺得多餘,更彆說動了。”
空氣安靜下來,隻有海風拂過樹葉的聲音。
李維沒接話,艾茵也不敢吭聲,生怕戳到澤法的痛處。
過了好一會兒,就在艾茵以為李維已經睡著時,他忽然冒出一句,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動不了就彆動了,躺著也挺好。”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澤法,聲音更含糊了。
“非要站著乾嘛?躺著能曬太陽,能吃點心,還不用瞎琢磨‘怎麼保護人’——琢磨多了,比訓練還累。”
說完,他徹底沒了聲音,呼吸漸漸變得均勻,像是真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