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求聲取代了咒罵,變得更加可憐,也更加絕望。
蘇銘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觀測塔邊緣,然後,他伸手,推開了內側預留的一條狹窄的通風縫隙——僅能容一隻手伸出。
刺骨的寒風瞬間湧入,卻吹不散他眼中的冰冷。
在下方近二百人如同實質的聚焦目光中,他捏著那半根烤腸,隨意地,朝著下方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輕輕一拋。
那半根暗紅色的、油汪汪的烤腸,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下一秒!
“我的!!”
“滾開!是我的!”
“搶啊!!”
如同在滾燙的油鍋裡滴入了一滴水,整個雪地瞬間炸開了鍋!
所有還能動彈的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如同瘋狗一般,爆發出生命中最後的力量,瘋狂地撲向那烤腸墜落的地點!他們嘶吼著,推搡著,踐踏著,眼中隻有那半根能維係生命的肉食!
一個男人剛剛抓住烤腸,還沒捂熱,就被旁邊衝來的女人用指甲狠狠抓破了臉,烤腸脫手飛出;一個老人踉蹌著想去撿,卻被身後衝來的壯漢一腳踹倒在雪地裡,再也爬不起來;趙強憑借著一股凶悍撞開幾人,手指幾乎觸碰到烤腸,卻被另外幾個同樣紅了眼的人撲上來,扭打在一起,雪地上頓時濺開點點鮮紅。
場麵徹底失控,人性的外衣被徹底撕碎,隻剩下最原始、最野蠻的獸性。他們像一群爭奪腐肉的鬣狗,在冰冷的雪地上翻滾、廝打、咒罵、哀嚎。有人被打得鼻青臉腫,有人被扯掉了頭發,有人手指被踩斷,卻依舊瘋狂地朝著那半根烤腸的方向蠕動。
王太太也擠在人群中,她早已沒了貴婦的儀態,頭發散亂,眼神瘋狂,試圖去抓取,卻被混亂的人潮推來搡去,摔了好幾個跟頭,狼狽不堪。
就在這混亂到極致的爭奪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一直蜷縮在人群外圍、穿著破爛棉襖、瘦小得幾乎被忽略的小男孩。他看起來不過七八歲,臉上臟兮兮的,嘴唇凍得發紫,眼神卻像受驚的小鹿,又帶著一絲異常的機敏。
他一直死死盯著那半根在無數雙手腳間翻滾、始終未被任何人真正吞下的烤腸。
就在烤腸又一次因為爭搶而被意外踢飛,滾落到離人群邊緣稍遠一點的雪地時,那個瘦小的身影動了!
他像一道閃電,或者說,像一隻在雪地裡潛行已久的幼獸,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速度,猛地從人縫中竄出,撲向那半根烤腸!
他的動作快得驚人,甚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在幾個離得近的大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一把將烤腸抓在手裡,看都不看,直接塞進了嘴裡!
他甚至沒有咀嚼,隻是拚命地、用力地伸長脖子,喉結劇烈滾動,硬生生將那半根冰冷的、沾滿了泥土和雪屑的烤腸,整個囫圇吞了下去!
“呃……”
吞下烤腸後,他因為噎住而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小臉憋得通紅,但那雙眼睛裡,卻瞬間爆發出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微弱卻真實的光亮。
整個混亂的場麵,因為這一幕而出現了刹那的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呆呆地看著那個蜷縮在雪地裡、因為吞咽困難而不斷咳嗽的瘦小身影。
他們拚死爭奪、打得頭破血流的東西,竟然……被一個最不起眼的小孩子,用這樣一種方式,奪走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憤怒和更深的絕望,籠罩了所有人。
蘇銘站在觀測塔內,透過那條縫隙,冷漠地看完了這場爭奪的全過程,直到那小男孩吞下烤腸。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他緩緩關上了通風縫隙,將外麵的寒冷與瘋狂重新隔絕。
轉身,離開。
仿佛剛才拋下的,並非能引發血戰的半根烤腸,而隻是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
堡壘內,溫暖如春,食物豐足。
堡壘外,為了半根烤腸,眾生癲狂,人性儘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