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同誌,那邊正喊你呢,你緩過來些沒?”
葉敏敏應了聲“哦”,撐著身子往那女子指的方向挪。腦袋裡像灌滿漿糊,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兩步就要打個晃。
“哎,你行李忘拿了!”女子拎起地上軍綠色挎包,又快步上前扶住她,“算了,我扶你過去吧。”她左胳膊挎著包,右手穩穩攙著葉敏敏的胳膊肘,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裳傳過來,帶來一絲熱意。
“誰是葉敏敏?”一個粗糲的嗓音響起。
“她就是。”女子連忙應聲,又轉向問話人解釋,“我叫許紅寧,分到紅旗大隊的,我們隊要晚些走,就先幫著照看葉同誌。她暈車厲害,剛才還暈過去了,得麻煩多照拂著點。”
許紅寧望著葉敏敏蔫蔫的樣子,眉峰緊擰。可兩人終究不是一個大隊的,再多擔憂也沒法子,隻能在心裡歎口氣。
喬大剛瞅著分到自家大隊的六個年輕人,臉上的皺紋仿佛又深了幾道,尤其瞥見臉色慘白的葉敏敏,重重歎了口氣:“老李,這回咋又來這麼些?”
心裡頭卻在犯嘀咕,又多了幾張分口糧的嘴,瞧著一個個細皮嫩肉的,哪像能下地乾活的?還有這個病懨懨的,怕不是個累贅。
公社的老李正急著收尾,忙擺手:“都是公社定好的,人數差不離。等會天就要黑了,趕緊帶他們走吧。”
喬大剛本就不是會爭會搶的性子,再說公社的安排哪能說改就改?真要都來討價還價,豈不亂了套?他悶哼一聲,揮手道:“走。”
“行李都撂車上。”喬大剛瞥到葉敏敏隻有一個挎包,眉頭皺得更緊,“這女同誌就帶這點東西?”
“葉同誌說家裡會再寄些來。”許紅寧將挎包給葉敏敏挎好。
“大叔,能不能讓葉同誌坐會車?”許紅寧瞅著牛車還有大半空當,趕緊求情,“她身子還虛,要是走著耽誤了大家趕路就不好了。”
“憑啥她能坐車我們得走路?不行!”站在旁邊的劉莉麗立刻尖聲反對,另外幾人沒吭聲,卻也沒幫腔的意思。
許紅寧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本想再求大家多照看葉敏敏,這下倒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車上能坐倆,輪流來。”喬大剛抽了口旱煙,不耐煩地瞥了劉莉麗一眼,“這女同誌身子不適,先坐。你也跟著上來。”
劉莉麗立馬爬上牛車占了個好位置,許紅寧扶著葉敏敏慢慢坐下。她還想再叮囑幾句,葉敏敏卻輕輕抓住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聲音雖啞卻透著股穩勁:“謝謝你,許同誌。彆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
葉敏敏這會頭疼輕了些,雖對眼前的事還糊裡糊塗,許紅寧這份善意卻實實在在暖在心裡。
“那你可得保重。”許紅寧還不放心,“有空了就來紅旗大隊找我。”
兩人道彆後,牛車慢悠悠動了起來。葉敏敏頭疼雖減,腦子卻像是發高燒,混沌得厲害。
她怎麼睡了一覺,就到了這麼個地方?
等那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勁慢慢退去,葉敏敏才總算理出點頭緒,她穿到了七十年代,成了這個年代裡同名同姓的葉敏敏。
腦子裡多出的記憶,正是屬於這個時代的“葉敏敏”。原主在家跟準嫂子不對付,父母偏著未來兒媳,原主氣不過,報了名下鄉,就帶了個小挎包來了這偏遠地界。跟許紅寧是在來公社的公交車上認識的,兩人鄰座說了幾句話,下車時原主突然暈了過去,之後就全靠許紅寧照看著。
這份情得記著,以後有機會定要還。可眼下最要緊的是怎麼活下去。這缺衣少食的七十年代,她就帶了個小挎包,可怎麼撐下去?
“該換人坐車了吧?”李梅花喘著氣問,額頭上的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滾。
“你們坐吧。”葉敏敏趕緊扶著車往下挪,劉莉麗雖不情願,也磨磨蹭蹭地下來了。
“顧同誌,你們誰先上?”李國強問另外兩個年輕男人。
“你先吧,我跟琛哥還能走。”顧晏朝擺了擺手,聲音清潤。
李國強看他倆確實氣定神閒,額頭上連層薄汗都沒有,也就不再推辭,利索地爬上了車。
葉敏敏這才仔細打量起顧晏朝和他身邊的男人,不由得愣了愣。這兩人的相貌實在出挑,眉眼俊朗得像是從時尚雜誌上走下來的,她從前隻在電視裡見過這般人物,現實裡何曾見過?忍不住又多瞧了兩眼。
“趕緊走,天黑透了路難走。”喬大剛在前麵催促,煙袋鍋子在暮色裡明明滅滅。
一行人都乏了,隻顧著埋頭趕路,沒人說話。葉敏敏咬著牙緊緊跟著,直到望見遠處散落的燈火,腿肚子都快抽筋了,到知青點後隻想趕緊蹲下歇歇。
“先站著緩口氣再蹲,小心又暈過去。”旁邊有人提醒了一句。
葉敏敏點點頭,依著牛車慢慢順氣。這時知青點裡湧出來十幾個人幫忙卸行李,喬大剛跟知青點的負責人交代了幾句,就趕著牛車走了。有人扶著葉敏敏,讓她在門口的木墩子上坐下。
“我叫李建軍,是頭一批下鄉的。”一個皮膚黝黑、看著挺穩重的青年開口,“來得久了,隊裡的事熟些,大夥推舉我當知青隊長。你們有啥不懂的儘管來問。今晚先歇好,明早我帶你們去領口糧。既然到了這兒,就是一家人了,都自報個名字,互相認認。”
眾人挨個報了名字,葉敏敏啞著嗓子說了聲“葉敏敏”,就輪到了顧晏朝。
“顧晏朝。”他指了指身邊的男人,“他叫蕭瑾琛。往後請多關照。”
“蕭瑾琛”三個字像道驚雷,在葉敏敏腦子裡炸開,這不是她看過的那本年代文裡的男二嗎?而顧晏朝,是男二身邊那個早早下線的炮灰跟班!
後麵的人說了些什麼,葉敏敏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被人領著進了女生宿舍,眼前的景象讓她又吃了一驚:昏暗的屋子裡擺著個大通鋪,留了條窄窄的過道,道上擠著張木桌,到處堆著些七零八碎的雜物。
“宋芳,劉招弟,你們把東西拾掇拾掇,騰個床位出來。”一個女聲響起,“不是早說了有新人來?怎麼還堆著?”
“天天上工累得要死,哪有功夫收拾?”劉招弟嘟囔著,“再說也不知來幾個,現在拾掇也不晚。”宋芳沒吭聲,手腳卻也動了起來。
兩人一陣忙活,總算騰出個空當。葉敏敏這才看清,所謂的大通鋪,原是兩張木床拚起來的。
“這條件也太差了吧?”劉莉麗皺著眉掃視四周,嫌惡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一張床要睡三個人?”
“其他屋都住滿了。”孫紅霞解釋道,“這屋能騰出來位置,還是前陣子有倆知青嫁人搬出去了。實在嫌擠,今晚先湊合一晚,明天去生產隊問問,看誰家有空房能借住。”
知青剛來都這樣,孫紅霞早見怪不怪了。幫著把行李都搬進屋裡,看天色不早,又叮囑宋芳和劉招弟多照應,就回自己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