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時間,在極度緊張和忙碌中倏忽而過。
巴寨像一隻繃緊了全身尖刺的豪豬,靜靜地臥在山穀之中。灰白色的水泥寨牆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牆頭垛口後,隱約可見嚴陣以待的寨丁和那令人膽寒的、刻著白虎紋路的突火槍管。牆外百步,看似平靜的地麵下,隱藏著無數致命的陷阱。
寨子裡,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婦孺和老弱已經按照預案,集中到了寨子最中心、相對最安全的幾處堅固木樓裡,由阿朵和幾個婦人統一照料。阿朵熬製的防疫草藥湯,每個人都喝了好幾天。孩子們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戰將至的壓抑,不再嬉鬨,隻是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安地依偎在母親懷裡。
薪火學堂暫時停了課。那個名叫柳明的秀才,並未在第二天離開。他似乎對巴寨充滿了濃厚的興趣,主動提出可以幫忙做些文書工作,比如清點物資、記錄事項。覃玉考察了他幾天,見他確實識字斷文,做事也認真,便讓他在後勤幫忙,也算是變相將他留在了寨中觀察。柳明對此並無異議,每日埋首於竹簡和粗糙的紙張中,偶爾抬頭望向寨牆方向,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天清晨,天色剛蒙蒙亮,負責在外圍最高處瞭望的獵手,連滾帶爬地從山上衝了下來,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調:
“來了!來了!唐崖的人……好多!漫山遍野都是!”
該來的,終於來了!
“嗚——嗚——嗚——”
淒厲而急促的牛角號聲瞬間響徹整個巴寨!
“所有人!按預定位置!準備迎敵!”巴圖如同發怒的雄獅,站在議事坪的高台上,聲嘶力竭地大吼。
沒有慌亂,隻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和迅速的行動。男人們抓起武器,沉默而迅速地奔向自己的崗位。火器小隊的成員在巴勇的帶領下,最後檢查了一遍手中的突火槍和隨身攜帶的火藥袋、鉛彈,然後沿著牆內側的土階,快速登上牆頭,在指定的射擊位置就位。
向拯民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皮甲(那件繪有白虎圖騰的鎧甲),拿起他那支特製的、帶有望遠瞄準鏡的狙擊步槍(這是他最後的底牌),對身邊的雪魄低聲道:“夥計,今天要看我們的了。”
雪魄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肅殺之氣,它沒有咆哮,隻是用那顆巨大的頭顱蹭了蹭向拯民的手,琥珀色的瞳孔裡,閃爍著冰冷而專注的光芒。它緊緊跟在向拯民身邊,一同登上了正對寨門的主寨牆。
覃玉沒有退縮,她帶著一隊婦孺,在寨牆內側相對安全的區域,設立了臨時的後勤點和救護點,堆放著箭矢、石塊、清水以及阿朵準備好的止血草藥和繃帶。她抬頭望向牆頭那個挺拔的身影,用力抿了抿嘴唇。
柳明也被這陣勢驚動了,他站在議事坪邊緣,望著寨牆上如臨大敵的景象,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憂慮。
太陽完全升起,將金色的光芒灑向大地,也照亮了寨子外那黑壓壓、如同潮水般湧來的唐崖聯軍。
人,太多了!
真的如同探子回報,不下三千之數!他們穿著雜色號褂,手持長矛、腰刀、弓箭,排著算不上整齊但極具壓迫感的陣勢,從山林中湧出,在距離寨牆一裡多地的地方開始列陣。旌旗招展,刀槍反射著寒光,人喊馬嘶,喧囂聲如同悶雷般滾滾傳來,震得人心頭發顫。
巴寨的寨丁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麵對如此龐大的敵軍,還是忍不住臉色發白,握著武器的手心裡全是冷汗。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敵人。
在眾多旗幟的簇擁下,唐崖土司田宗鼎騎在一匹格外神駿的黑馬上,緩緩出陣。他穿著華麗的鐵甲,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目光死死盯著巴寨那道礙眼的灰白色寨牆,尤其是牆頭上那麵迎風招展的、繡著咆哮白虎的旗幟,更是讓他覺得無比刺眼。
“巴圖!還有那個裝神弄鬼的外來小子!給本土司滾出來受死!”田宗鼎運足中氣,聲音在陣前回蕩,“若是現在開寨投降,本土司或可饒爾等婦孺不死!否則,寨破之日,雞犬不留!”
回應他的,是寨牆上一片死寂的沉默,和無數道冰冷而仇恨的目光。
田宗鼎見無人應答,惱羞成怒,猛地拔出腰刀,向前狠狠一揮:“攻城!先破寨者,賞千金,奴仆三十!”
“殺啊!”
重賞之下,唐崖軍陣中爆發出震天的喊殺聲!首先出動的是數百名弓箭手,他們衝到射程邊緣,朝著寨牆方向仰天拋射出一波密集的箭雨!
“舉盾!隱蔽!”巴勇在牆頭大吼。
早已準備好的簡陋木盾和門板被迅速舉起。“哆哆哆哆……”箭矢如同飛蝗般釘在盾牌、垛口和水泥牆麵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偶爾有箭矢從縫隙中射入,帶來一聲悶哼和短暫的混亂,但很快就被壓製下去。
緊接著,數十名扛著沉重撞車的健壯士兵,在一麵麵大盾的掩護下,喊著號子,朝著寨門發起了衝鋒!同時,更多的步兵如同螞蟻般,扛著簡陋的竹梯,漫山遍野地湧向寨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