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北風卷著濕寒,掠過江漢平原,帶來了一個讓武昌留守府眾人神色凝重的消息——李自成的侄子、權將軍李過,率領大順軍殘部數萬人,經河南潰退至湖北北部,其前鋒遊騎已出現在襄陽附近。
一時間,武昌城內謠言四起。有人說闖軍要南下報仇,血洗湖廣;有人說李過要與張獻忠殘部合流;更有人說,清軍就在李過屁股後麵追著,湖廣馬上就要成為下一個戰場。
“大人,李過派來了使者,已經到了驛館。”唐瑤步履匆匆地走進議事堂,身上還帶著室外的寒氣,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但眼神中透著一絲異樣。她曾與這些“流寇”在戰場上交鋒,深知他們的彪悍與難測。
向拯民與覃玉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來的什麼人?態度如何?”向拯民問道。
“自稱是李過麾下的製將軍,名叫田見秀。態度……還算恭謹,不像是來挑釁的。”唐瑤回答。
“看來,李過這頭受傷的猛虎,也知道疼了。”覃玉輕聲道,她手中正看著各地送來的糧草儲備報告,“北有清軍壓境,西有我軍坐鎮,他夾在中間,日子不好過。”
向拯民沉吟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帶使者過來吧。是戰是和,聽聽他們怎麼說。”
不久,一個穿著陳舊箭衣、風塵仆仆的中年漢子被引了進來。他便是田見秀,臉上帶著久經沙場的風霜與疲憊,眼神卻依舊銳利。他按著江湖禮節對向拯民抱了抱拳,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在唐瑤臉上略微停頓了一下,顯然認出了這位曾讓他們吃過虧的女將。
“大順製將軍田見秀,奉權將軍李過之命,特來拜會向將軍。”田見秀開門見山,聲音沙啞,“如今清虜入關,占據神京,肆虐中原,乃我漢家天下共同之敵!我家將軍之意,願與向將軍劃界而治,互不侵犯,結成同盟,共抗清虜!”
他的話在堂內引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巴勇眉頭緊鎖,顯然對與“流寇”結盟心存抵觸。柳明則是撫須沉思,權衡著利弊。
向拯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互不侵犯,共抗清軍?如何互不侵犯?又如何共抗清軍?”
田見秀似乎早有準備:“以漢水為界,貴我雙方各守疆土,不得越界攻伐。若清軍南下,攻擊任何一方,另一方需出兵策應,互為犄角。”
“空口無憑。”覃玉開口道,聲音清晰而平和,“若要結盟,需有盟約,明確條款,雙方用印,昭告天下,方能取信。”
田見秀看向覃玉,點了點頭:“這位夫人說的是。我家將軍亦有此意,願與向將軍簽訂盟約。”
使者被暫時請去休息後,議事堂內爭論頓起。
巴勇第一個反對:“大人!李闖賊寇,禍亂天下,逼死先帝,與我等有血海深仇!豈能與他們結盟?將士們心裡這關就過不去!”
柳明則較為理性:“巴統領,仇怨固然在。然則如今局勢,清虜勢大,乃心腹之患。李過雖敗,猶有數萬能戰之兵,若將其徹底逼到清廷一邊,或使其狗急跳牆南下與我死戰,於我皆大為不利。暫與之盟,穩住西線,使我可專心應對北方,未嘗不是權宜之計。”
“柳先生說得在理。”覃玉支持柳明的看法,“如今我們的根基在湖廣,首要目標是消化此地,積蓄力量。與李過暫時和解,不僅能避免兩線作戰,或許還能借其力,牽製一部分清軍兵力。至於仇怨……待驅除韃虜之後,再論不遲。”
向拯民聽著眾人的爭論,心中已有決斷。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唐瑤:“唐瑤,你覺得呢?”
唐瑤抬起頭,目光冷靜:“李過殘部雖敗,但骨乾猶存,戰力不容小覷。強攻之,縱能勝,亦必損失慘重,且可能將其徹底推向清廷。結盟利大於弊。隻是,盟約必須條款清晰,約束有力,防止其反複無常。而且,派往襄陽簽訂盟約的使者,必須膽大心細,能隨機應變。”
向拯民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就結這個盟!唐瑤,你對李過部將較為熟悉,此次就由你作為我的全權使者,前往襄陽,與李過簽訂‘武昌襄陽盟約’!”
唐瑤微微一怔,隨即眼中閃過一絲決然,抱拳領命:“唐瑤遵命!”
覃玉補充道:“讓雪魄隨你同去。”
向拯民眼睛一亮:“好!雪魄通靈,既是護衛,更是我‘華夏’的象征。讓李過的人看看,與我們結盟的,是何等存在!”
三日後,唐瑤帶著一支精乾的護衛小隊,以及那份由柳明草擬、措辭嚴謹的盟約草案,踏上了前往襄陽的路程。與她同行的,是威風凜凜的白虎雪魄。
雪魄似乎明白此行責任重大,它不再像平時巡視那般悠閒,而是邁著穩健的步伐,緊緊跟在唐瑤乘坐的馬車旁,琥珀色的眼眸警惕地掃視著沿途的一切。
進入李過控製的區域,氣氛明顯緊張起來。路過的村莊殘破不堪,田地荒蕪,隨處可見潰兵和流民。一些大順軍的哨探和遊騎看到這支打著白虎旗的隊伍,尤其是看到隊伍中那隻顯眼無比的白色巨虎時,無不駭然變色,紛紛避讓,或是快馬加鞭趕回襄陽報信。
當唐瑤的車隊抵達襄陽城下時,李過麾下的主要將領,如劉體純、郝搖旗等,早已聞訊在城門口等候。他們大多是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悍將,身上帶著一股剽悍桀驁之氣,但此刻,他們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雪魄身上。
“他娘的……真……真是白虎?”郝搖旗瞪大了牛眼,忍不住低呼出聲。他們這些人,出身草莽,對於神異之事本就心存敬畏。白虎現世的傳說他們早有耳聞,如今親眼見到這神駿非凡、不怒自威的巨獸,心中受到的震撼無以複加。
劉體純相對沉穩些,但眼神中也充滿了驚疑不定。他看著從容走下馬車、一身勁裝顯得英姿颯爽的唐瑤,又看了看她身邊那頭仿佛通人性的白虎,原本心中存有的幾分輕視和試探,瞬間消散了大半。
盟約的簽訂儀式,設在襄陽府衙。李過本人因在之前的潼關大戰中受了傷,並未出席,由田見秀、劉體純全權代表。
談判過程並非一帆風順。劉體純等人對於盟約中關於“不得越界擄掠”、“不得侵害商旅”等條款頗有微詞,這等於限製了他們獲取糧餉的主要手段。
就在爭論陷入僵局時,一直安靜趴在唐瑤座椅旁的雪魄,忽然抬起頭,對著爭論最激烈的郝搖旗低低地咆哮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直透心底的威懾。
郝搖旗的聲音戛然而止,他看著雪魄那冰冷的眸子,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田見秀與劉體純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與決斷。有這白虎“圖騰”在場,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再加上如今嚴峻的形勢,由不得他們不低頭。
“好!就依盟約所言!”田見秀最終拍板,“互不侵犯,共抗清虜!”
盟約順利簽訂,雙方用印。唐瑤將一份盟約副本收起,另一份留給李過部。
當唐瑤帶著簽好的盟約和隨行人員安全返回武昌時,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向拯民仔細查看了盟約條文,滿意地點了點頭:“唐瑤,此行辛苦,立下大功!”
幾乎在盟約簽訂的消息傳開的同時,早已準備好的趙磊,立刻組織起龐大的商隊,打著“廉記”和白虎旗號,裝載著武昌出產的火柴、肥皂、雪魄酒、布匹等物,浩浩蕩蕩地沿著新打通的道路,駛向襄陽。
這條“武昌襄陽”商路的開通,不僅為華夏政權帶來了急需的糧食、皮革、馬匹等物資,更重要的是,它像一條血管,將影響力悄然滲透進了原本隔絕的區域。商隊往來,帶來的不僅僅是貨物,還有信息,有“華夏”的律法觀念,有武昌的新鮮見聞。
寒冷的冬日裡,這條新生的商路,如同地下的暖流,預示著某種格局的改變。而那隻曾出現在襄陽城下的白色巨虎,其形象與“圖騰盟約”的故事,也隨著商隊的足跡,在李過部眾和沿途百姓中悄然流傳開來,成為亂世中一個帶著神秘色彩與力量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