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內。
朱標怔怔地回味著葉凡這番“貪官好用”的驚世之言。
雖覺悖逆常理,細想之下,卻又隱隱覺得似乎戳中了某種殘酷的現實。
他眉頭微蹙,帶著幾分困惑與探究,輕聲問道:“老師之言,雖…雖驚世駭俗,卻似也有些道理。”
“那…若讓老師來選,老師最想要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葉凡似乎沒料到太子會突然問這個,愣了一下。
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極美好的畫麵,咂了咂嘴,眼睛都亮了幾分,毫不遲疑地脫口而出。
“這還用問?”
“頓頓有好酒好肉,餐餐有山珍海味!”
“娶他七八房嬌妻美妾,個個溫柔體貼!”
“家財萬貫,良田千頃,一輩子吃喝不愁!”
“最重要的是——每天睡到自然醒,啥心不操,啥活不乾,逍遙自在!!”
“最好是弄個大園子,挖個池塘,養點魚,種點花,閒了就逗逗鳥,聽聽曲兒……嘖,那才叫日子!”
朱標聽得目瞪口呆!
臉上頓時露出難以苟同的神色,甚至帶著幾分讀書人特有的羞赧。
“老師…您…您這…如此之言,是否太過…太過粗鄙直白了些?”
“這與聖人所言的修身齊家……”
“你懂個屁!”
葉凡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丟過去一個“孺子不可教”的白眼。
“粗鄙?這他娘的是多少人的終極夢想啊!”
“話糙理不糙!”
“我告訴你,真能過上這種日子,給個皇帝當都不換!”
“給個皇帝都不換?!”
詔獄通道的陰影裡,朱元璋聽到這最後一句,眼角猛地一抽搐。
一股無名火“噌”地就竄了上來!!
混賬東西!
皇帝乃九五之尊,受命於天,這萬裡江山,兆億生民,何其重也!
在這小子嘴裡,竟還不如他那點酒肉妻妾,混吃等死的日子?!
簡直大逆不道!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額角青筋隱現。
然而,這怒意隻持續了極短的一瞬。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上的厲色漸漸緩和,緊攥的拳頭也慢慢鬆開了。
那粗鄙不堪的夢想,聽起來是那麼的可笑,那麼的沒出息。
可……可為何又覺得該死的耳熟?
曾幾何時,他還是鳳陽那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放牛娃朱重八。
最大的夢想,不就是能天天吃上飽飯,娶個婆娘,有間不漏雨的茅草屋嗎?
那時候。
彆說皇帝。
就是裡長過的日子,對他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美夢。
這葉凡,出身貧寒,曆經苦楚。
有這等“質樸”到極點的願望,似乎…也並非全然不可理解?
越是這般毫不掩飾的粗鄙欲望,反而越顯得真實。
不像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裡男盜女娼的偽君子!
朱元璋的臉上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絲略帶感慨,複雜的笑意。
這小子,有點意思。
但這笑意還未達眼底,便迅速凍結、消散。
一個更冰冷,更多疑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驟然噬咬在他的心頭!
這……會不會又是另一種偽裝?
另一種更高明的自汙?
李善長用貪財好色來自汙,讓咱覺得他胸無大誌。
這葉凡,是不是也在用這種極端粗鄙,極端沒出息的夢想來麻痹咱?
讓咱覺得他也就這麼點追求,容易滿足,容易掌控?
可他明明有著經天緯地之才,洞悉人心的智慧。
這樣的人,真會甘心隻追求酒色財氣?
若他真是扮豬吃虎,表麵沉迷低俗欲望,實則包藏禍心,那他的圖謀……
恐怕比李善長還要可怕十倍!百倍!!!
剛剛浮現的那一絲暖意和賞識瞬間蕩然無存!
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變得銳利如刀,寒意森森。
他死死盯著牢房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石牆,看穿那個年輕人真正的心肝脾肺腎!
是真是假?
是璞玉還是禍根?
這把刀,究竟能不能為咱的標兒所用,又會不會反傷其主?
陰影中,帝王的沉默比之前的暴怒更加令人窒息。
毛驤屏住呼吸,連心跳都幾乎要停止!
他清楚地感覺到,陛下身上的殺意,並未消散,反而變得更加幽深難測。
……
牢內。
朱標顯然還有著一些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他聲音帶著不解:“老師,若…若學生僥幸…能繼承大統,即便不采用父皇分封諸王之策,您剛才為何仍斷言大明危矣?”
“難道…難道您始終認為,我的那些弟弟們,終究會…會行悖逆之事?”
他實在不願相信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弟會刀兵相向。
而詔獄通道的陰影裡,朱元璋稍稍鬆弛的心弦,瞬間又被“大明危矣”這四個字狠狠攥緊!
他眉頭死死鎖住!
胸腔裡那股剛剛壓下的邪火又隱隱竄動。
兄弟不爭,為何還會危?
難道這葉凡當真是在危言聳聽,刻意離間咱老朱家的骨肉?
“笨!”
葉凡毫不客氣地啐了一口,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
“跟你那幾個兄弟關係不大!”
“剛才不是說了嗎,隻要你活著,借他們十個膽也不敢爭!”
“問題不在他們身上!”
不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