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還沒坐熱,便見楊憲去而複返,腳步匆匆,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亢奮與肅殺的神情,快步走入殿內,拱手稟報:
“陛下!臣已查明恩科考院貪墨一案主犯!”
朱元璋聞言,猛地抬起頭,眼中寒光一閃:“說!是哪個殺才敢如此膽大包天?!”
他腦中飛快閃過幾個可能的名字。
工部尚書、侍郎,或是將作監的大使……
然而,楊憲吐出的名字,卻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了朱元璋的心口,讓他瞬間愣在當場!
“回陛下,經查證,所有線索皆指向…將作監副使,馬三刀!”
“馬三刀?!”
朱元璋幾乎是失聲重複了一遍,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怎麼會是他?!你查清楚了?!”
馬三刀!
這個名字,像是一根尖銳的刺,瞬間紮破了朱元璋的怒火,湧出的是一種更加複雜難言的痛心和失望!
馬三刀,那是跟著他從濠州起兵的老兄弟!
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勝在忠心耿耿,鞍前馬後多年,身上傷痕累累。
更讓朱元璋銘記於心的是,馬三刀的兩個兒子,都戰死在了平定陳友諒的戰場上!
是他朱元璋親自撫著馬三刀的肩膀,紅著眼眶許諾:“老哥哥,你的兒子沒了,以後咱朱元璋給你養老送終!”
正因為這份特殊的愧疚和舊情。
他才將馬三刀安排到將作監,擔任一個品級不高卻頗有油水的副使閒職。
就是想讓他安享晚年。
朱元璋曾懷疑過任何人,卻唯獨沒有懷疑過這個兒子為國捐軀,自己親口許諾要為其養老的老部下!
“臣已核對過多方證詞及物證,確係馬三刀無疑。”
楊憲語氣肯定,遞上初步的證物清單。
“其利用職務之便,勾結奸商,以次料充好,偷換建材,從中牟取巨利。”
“考院地磚、梁柱之事,皆由其一手主導。”
朱元璋接過那薄薄的幾張紙,手竟有些微微顫抖!
是氣的,也是恨的!
氣的是馬三刀竟如此糊塗,辜負了他的信任。
更毀了其子用命換來的榮光!
恨的是這貪墨之事,偏偏發生在他最在意,試圖展現新朝氣象的恩科之上!
“呼……”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那口怒氣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
憋悶得厲害!
這種感覺,比單純的憤怒更讓人難受。
他猛地站起身,聲音沙啞:“擺駕!咱要去親眼看看這個馬三刀!親口問問他!”
在前往羈押處的路上,朱元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忽然對身旁的毛驤低聲吩咐道:“二虎,你去一趟詔獄,把太子放出來。”
“告訴他,直接來…來馬三刀這裡。”
毛驤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他不敢怠慢,立刻領命而去。
……
羈押房內。
馬三刀穿著囚服,頭發散亂,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
他看到朱元璋進來,並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跪地求饒,隻是緩緩抬起頭,混濁的眼睛裡充滿了麻木和一種認命般的平靜。
“為什麼?”
朱元璋站在他麵前,聲音壓抑著巨大的失望和怒火。
“咱缺你吃穿了?還是缺你用了?”
“咱答應過給你養老!你兩個兒子用命換來的撫恤,還不夠你安享晚年嗎?!”
“你為什麼要乾這種自毀長城,讓咱寒心,讓你兒子在九泉之下都蒙羞的蠢事?!”
“你怎麼當初不死在戰場上啊!”
馬三刀聽著朱元璋的質問,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乾澀!
“上位…陛下…這當初鳳陽老兄弟們該取妻的取妻,也娶妾的娶妾,連房屋田地都置辦了不少,唯獨咱,啥都沒有,到現在還光棍一條!”
“這次咱栽了,可咱也是第一次……”
“辜負了陛下的恩情,對不起死去的孩兒……”
“咱,認罪。”
他供認不諱,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這種態度,反而讓朱元璋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至極!
看著這個曾經熟悉的老部下如今這般模樣,朱元璋心中五味雜陳,又是恨其不爭,又是哀其不幸。
他最終疲憊地揮了揮手,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對跟進來的楊憲道:
“此案既已查明,便…依律處置吧。”
他特意加重了“依律”二字,目光複雜地看了一眼馬三刀。
馬三刀是有免死鐵券的,那是他當年賞下去的。
能不能憑那鐵券換回一條命,就看天意,看楊憲如何“依律”了。
說完,朱元璋不再多看馬三刀一眼,轉身走出了羈押房。
他能做的,已經做了。
剩下的戲,該由標兒來唱了。
他倒要看看。
經曆了詔獄“深造”的標兒,麵對如此局麵,會如何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