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內,氣氛與刑場的肅殺截然不同。
朱元璋悠閒地坐在椅上,麵前擺著一小碟鹽炒花生米。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撚著吃,聽著毛驤的低聲奏報。
“陛下,太子殿下已趕到刑場,見到了永昌侯藍玉等人。”
“永昌侯等人已匆忙前去尋找贖回馬三刀抵押的免死鐵券,太子殿下則答應會即刻入宮,向陛下為他們求情。”
朱元璋咀嚼花生的動作微微一頓。
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他抬起頭,確認道:“標兒……真這麼說了?”
“親口答應要替藍玉他們,向咱求情?”
毛驤頭垂得更低,語氣萬分肯定:“回陛下,千真萬確。”
“殿下親口對永昌侯所言,附近的軍士們聽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
朱元璋忽然笑了起來。
不是憤怒的笑,而是帶著一種近乎欣慰和得意的笑。
他隨手將花生米扔回碟子裡,拍了拍手上的鹽屑。
“好!好啊!咱的標兒,總算有點長進了!”
他站起身,在禦案前踱了兩步,臉上洋溢著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古怪喜悅。
自顧自地低語道:
“知道收攏人心了!知道利用機會了!”
“知道替他那些淮西的叔伯們出頭了!”
“離咱期盼的他造、反,可是又近了一大步啊!”
“嘿嘿……”
這笑聲讓一旁的毛驤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天底下哪有父親盼著兒子造、反的?
朱元璋笑罷,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和果決,他停下腳步,對毛驤吩咐道:“咱這當爹的,可不能拖了咱好大兒的後腿!”
“他既然想來求情,那咱就絕對不能見他!”
“毛驤,你立刻去宮門處等著。”
“想辦法把標兒給咱攔住!”
“告訴他,咱今日身體不適,誰都不見!”
“尤其是他!”
“讓他有什麼事,等咱身體好了再說!”
他這是要硬生生掐斷朱標求情的路,把朱標和那幫淮西勳貴逼到絕境上去!
他要看看。
沒了“求情”這個選項。
他的標兒,會如何應對?
是會眼睜睜看著馬三刀掉腦袋,寒了淮西老臣的心?
還是會被逼得拿出更激烈的手段?
“臣,領旨!”
毛驤心中凜然,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深意。
這是要將太子殿下徹底推到前台,逼他在情與法、仁與嚴之間做出最艱難的抉擇。
甚至……逼他不得不動用一些“非常”手段!
毛驤不敢怠慢,立刻轉身,快步而出,前往宮門必經之路,去執行這道至關重要的“攔駕”命令。
朱元璋重新坐回椅上,又捏起一顆花生米,丟進嘴裡,慢慢地嚼著。
眼中閃爍著期待和冷酷交織的複雜光芒。
……
朱標心急如焚,腳步匆匆。
恨不得立刻飛到禦書房,懇求父皇法外開恩,暫緩對馬三刀的行刑。
然而。
就在他穿過一道宮門,距離禦書房越來越近時。
腳步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拽住,驟然慢了下來,直至完全停住!
葉凡在詔獄中那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聲音,如同警鐘般,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中轟然回響:
“殿下,身為儲君,尤其是一個開國王朝的儲君,最忌諱的,便是被所謂的‘親情’、‘舊情’所綁架,所拖累!”
“您仔細想想,那些有著從龍之功的勳貴老臣,哪一個不是關係盤根錯節,姻親故舊遍布朝野?”
“若人人皆可因這層關係,因往日功勳,而對律法視若無睹,肆意妄為!”
“那這國,還是國嗎?”
“法與情,孰輕孰重?”
“殿下,您要學會跳出這層關係的束縛!”
“您不妨冷靜下來,捫心自問,若犯此法者,並非馬三刀,並非任何與您有舊之人,您又會如何裁決?”
“您是一個儲君,您眼中看到的,不應隻是一人一姓之得失,而應是整個天下的法度與公平!”
這些話語,如同冰水澆頭。
瞬間將他心中的急切和焦躁澆滅了大半。
是啊……
若犯法者不是馬三刀,不是那個兒子戰死,與父皇有舊的老臣。
而是一個普通的貪官汙吏。
自己還會如此急切地前來求情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律法之前,本當一視同仁!
緊接著,另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老師還說過,要收攏淮西勳貴之心…而父皇偏偏在此時將自己放出詔獄。
又恰好遇上馬三刀案發、藍玉等人求援……
這一切,是不是太過巧合了?
父皇…是不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