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後。
餘波未平。
朱元璋便在武英殿側殿單獨召見了朱標。
殿內燭火通明,朱元璋屏退左右,看著眼前似乎沉穩了不少的兒子,淡淡開口。
“詔獄裡呆了這些時日,冷靜得如何了?”
“可曾想明白些什麼?”
朱標躬身行禮,語氣誠懇:“回父皇,兒臣已深刻反省。”
“往日是兒臣太過天真迂腐,不識父皇勵精圖治,穩固江山之苦心,更不明帝王權衡之道。”
“經此一事,兒臣…受益良多。”
朱元璋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但隨即拋出了真正的問題:“嗯,那咱問你,今日馬三刀之事,咱本以為你會入宮替他求情,為何…最終卻沒來?”
朱標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坦然。
將葉凡所教的道理,化為自己的語言說了出來。
語氣沉穩而有力!
“兒臣起初確有此意。”
“但細想之下,父皇嚴懲馬三刀,並無錯處。”
“恩科乃國朝掄才大典之基石,馬三刀竟敢於此伸手貪墨,此風絕不可長!”
“其行徑,非但辜負父皇信重,更是玷汙其子為國捐軀之英名!”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若因舊情而徇私,則國法威嚴何在?”
“日後又如何震懾其他蠹蟲?”
“父皇依法嚴辦,正是昭示朝廷反腐肅貪之決心,兒臣以為,父皇做得對!”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
既肯定了國法,又暗含了對朱元璋決策的擁護,說得滴水不漏。
朱元璋聽完,眼中精光大盛,心中更是暗自喝彩。
好小子!
這套說辭,漂亮!
肯定是那葉凡教的!
這刀,真是越用越順手!
他臉上露出極為欣慰的笑容,毫不吝嗇地誇讚道:“好!說得好!”
“標兒,你能想到這一層,能看到國法重於私情,能看到長遠而非拘泥於眼前,咱心甚慰!”
“這才是一國儲君該有的見識和魄力!”
朱標受到誇獎,心中也是微喜,正想趁勢提出釋放葉凡的請求。
然而,他剛張口:“父皇,兒臣還有一事……”
朱元璋卻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直接擺手打斷了他。
話鋒一轉,談起了今晚的月光宴,語氣變得深沉起來。
“今晚之事,你也看到了。”
“你覺得,咱對藍玉他們…是否太過嚴厲了些?”
朱標沉吟片刻,謹慎地答道:“父皇震懾驕縱,肅清軍紀,兒臣明白父皇的深意。”
“隻是…兒臣以為,淮西勳貴畢竟多是追隨父皇起家的老臣,於軍中根基深厚,威望頗高。”
“如今北疆未靖,草原部族虎視眈眈,朝廷正是用人之際。”
“若操之過急,手段過於酷烈,兒臣擔心…是否會寒了軍中將士之心?”
“是否…或可稍加懷柔,循序漸進更為穩妥?”
這番話,倒是他結合今晚所見和自身想法得出的顧慮,顯得更為真實。
朱元璋聽完,臉色卻猛地一沉,冷哼一聲,借機訓斥道:“糊塗!”
“靠他們?你指望一群已經開始腐化,隻顧著自己撈錢攬權的驕兵悍將去替你守國門?”
“標兒,你要記住!”
“這江山,是咱朱家的江山!”
“將來要靠你自己,靠你的親兄弟去守!”
“靠外人,永遠靠不住!”
“咱今天收回一些兵權給你那些弟弟,就是在為你將來鋪路!”
“讓你有的放矢!你怎麼還不明白?!”
這番斥責來得突然而嚴厲,朱標一時有些懵了,下意識地辯解道:“父皇,兒臣並非此意,兒臣隻是……”
“隻是什麼?!”
朱元璋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猛地站起身,臉上帶著怒其不爭的神色。
“看來你在詔獄裡還沒想透徹!”
“還得再回去好好冷靜冷靜!二虎!”
毛驤應聲而入。
“把太子帶回詔獄!讓他繼續反省!”
“什麼時候真正想通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朱元璋語氣冰冷,不容置疑。
朱標徹底愕然,張了張嘴,卻在對上父皇那深邃冰冷的目光後,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歎息,低下頭。
“兒臣…遵旨。”
他實在不明白,為何剛剛還誇讚自己,轉眼又因為一句穩妥的建議而再次被關回去。
毛驤上前,對朱標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吧。”
看著朱標有些失魂落魄地跟著毛驤離開的背影。
朱元璋臉上的怒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算計和一絲期待。
他低聲對身旁另一名心腹太監吩咐道:“去,想辦法把太子今晚替淮西將領說情,認為咱手段過於酷烈的話,悄悄地傳到藍玉他們耳朵裡去。”
“要做得自然,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