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因極度的興奮和諂媚而尖銳顫抖。
“臣…臣楊憲,謝陛下隆恩!”
“陛下知遇之恩,臣…臣萬死難報!”
“必當竭儘心力,為陛下分憂,為朝廷效死!”
他磕頭如搗蒜,額頭上瞬間沾滿了金磚上的灰塵,臉上那壓抑不住的得意和狂喜。
與李善長、胡惟庸的死寂陰沉,與勳貴們那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怨毒,形成了無比刺眼的對比。
禦座之上。
朱元璋麵無表情地看著底下這眾生百態——
看著那感激涕零的楊憲。
看著那驚怒交加的李善長。
看著那怨毒無比的淮西勳貴……
他的嘴角,在那無人看見的陰影裡,極其輕微地勾了一下。
那是一種將猛犬放入羊群,看著它們互相撕咬,冷酷而滿意的笑容。
……
退朝的鐘聲餘韻未絕。
百官心事重重地魚貫而出。
楊憲一身嶄新的緋紅官袍,趾高氣揚地走在最前頭。
左丞的權位像一團火烘得他渾身燥熱,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見他此刻的威風!
他一眼就瞥見了正要拐向另一側廊道的藍玉、常茂等一群淮西勳貴。
他們個個麵色鐵青。
尤其是藍玉,那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
楊憲嘴角一撇,故意放慢腳步,等他們走近了,陰陽怪氣地提高了嗓門。
“喲!這不是永昌侯、開國公幾位爺嗎?”
“這是急著去哪兒啊?”
“臉色這麼難看,莫非是心疼早上那些…嗯?”
他拖長了調子,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誚和得意。
“要我說,侯爺、國公爺也不必如此沮喪嘛,不過是一些義子、乾侄罷了,死了也就死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大不了回頭再收他幾十上百個,還不是一樣替各位爺鞍前馬後,撈錢享福?”
這話如同毒針,精準地紮進藍玉等人最痛處。
常茂氣得渾身發抖,就要上前,卻被藍玉一把按住。
藍玉盯著楊憲,那眼神像要吃人,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楊憲,你小子…彆太得意!”
“得意?”
楊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用手指彈了彈自己嶄新的官袍,嗤笑道。
“本堂如今是中書左丞,奉旨辦差,查處蠹蟲,乃是分內之事,有何得意不得意?”
“倒是有一事,讓本堂很是費解啊——”
他故意頓住,湊近半步,壓低了聲音,那聲音裡的惡毒卻更加清晰。
“昨日在刑場上,侯爺不是威風凜凜,指著本堂的鼻子,讓本堂等著嗎?”
“還說什麼……‘楊憲!你給老子等著!’嘖嘖,聽聽,多嚇人呐。”
他直起身,攤了攤手,一臉無辜的困惑。
“可本堂等來等去,怎麼沒等到侯爺的手段,反倒等來了侯爺親自監斬自家義子的大戲?”
“還等來了陛下擢升本堂的恩旨?”
“侯爺,您這‘等著’,到底是讓本堂等什麼呀?嗯?哈哈哈哈!”
這肆無忌憚的嘲諷和挑釁,如同點燃了火藥桶!
“***雜碎!老子撕了你的嘴!”
藍玉再也按捺不住,新仇舊恨瞬間爆發,怒吼一聲,如同暴怒的雄獅,猛地撲了上去!
常茂等人也早已怒不可遏,一擁而上!
楊憲那點文人架子在這群沙場悍將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他“嗷”一嗓子慘叫,頭上的官帽先被一巴掌扇飛,緊接著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拳,鼻血瞬間噴湧而出。
“哎喲!救命!打人啦!朝廷命官也敢打!反了!反了!”
楊憲抱頭鼠竄,慘叫連連。
官袍被扯得七零八落,臉上頃刻間就掛了彩,青紫一片。
他試圖躲閃,卻被藍玉一把揪住衣領,缽盂大的拳頭眼看又要砸下!
“住手!”
一聲清厲的斷喝如同冰水潑下。
朱標不知何時已快步趕到,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身後跟著的東宮侍衛立刻上前,強行隔開了暴怒的藍玉等人。
藍玉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眼睛血紅,指著癱軟在地,鼻血長流的楊憲,怒聲道:
“殿下!您都看到了!這廝……”
“孤看到了!”
朱標打斷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的目光掃過藍玉、常茂等人,最後落在他們那依舊緊握的拳頭上,語氣冰冷。
“昨天的八十軍棍,是還沒讓你們長足記性嗎?”
“在這宮禁之地,朝會方散,就公然鬥毆,毆打新任左丞!”
“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父皇?!”
“跟孤過來!”
他最後一句幾乎是厲聲嗬斥,說完轉身便向一旁無人的偏殿走去。
藍玉等人縱然滿腔怒火,麵對太子的震怒,也隻能狠狠瞪了在地上哀嚎的楊憲一眼,悻悻地跟了上去。
楊憲一見太子似乎偏袒自己,頓時來了精神。
也顧不得渾身疼痛,連滾帶爬地哀嚎。
“殿下!殿下明鑒啊!您可要為臣做主啊!”
“永昌侯、開國公他們…他們無故毆打朝廷重臣,藐視陛下任命,這是公然抗旨啊殿下!”
“懇請殿下嚴懲!嚴懲啊!”
朱標腳步頓都沒頓,仿佛沒聽見他的哭訴,徑直帶著藍玉等人進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