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轉過頭,目光終於落在胡惟庸臉上,那眼神讓胡惟庸心頭一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楊憲得勢,是陛下的意思。”
李善長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沉重。
“陛下要用他這把刀,去砍該砍的枝蔓,去咬該咬的人。”
“此時此刻,他聖眷正濃,風頭無兩。”
“我們若此時跳出去,與他硬碰,無異於以卵擊石,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懷。”
他微微前傾身體,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老謀深算的冷酷。
“他現在越是得意,就越會張狂。”
“人一張狂,破綻就多。”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攔他,而是讓開道,甚至…順手再推他一把。”
胡惟庸瞳孔一縮。
“恩師的意思是……”
“示弱。”
李善長吐出兩個字,嘴角勾起一絲毫無溫度的弧度。
“他如今是左丞。”
“該讓的權,讓給他,該他出的風頭,給他出。”
“他說什麼,隻要不涉及根本,不必與他爭執。”
“讓他覺得你我怕了他,讓他覺得這中書省已儘在他掌握之中!”
他的眼神變得幽深!
“唯有讓他覺得自己贏定了,他才會更加無所顧忌,才會把他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那些陰私的勾當,更多地露出來。”
“尾巴藏得再好,翹得高了,總是會被人看見的。”
胡惟庸怔在原地,胸中的怒火漸漸被一種冰冷的寒意取代。
他看著眼前這位老恩師,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那溫和表象下的深沉與狠厲。
“學生…明白了。”
胡惟庸深吸一口氣,拱手行禮,語氣恢複了平靜。
但那平靜之下,卻暗流洶湧。
“恩師深謀遠慮,學生不及。”
“學生知道日後該如何與此人周旋了。”
李善長緩緩靠回椅背,重新閉上眼睛,仿佛極其疲憊,隻是輕輕揮了揮手。
胡惟庸不再多言,恭敬地退出了值房。
然而,當他轉身帶上房門,隔絕了內外之後,他臉上的恭順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陰冷和決心。
他慢慢踱回自己的公案前,手指劃過冰涼的桌麵。
示弱?
周旋?
胡惟庸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的光。
他就不信,楊憲那條瘋狗,屁股底下就真的乾乾淨淨!
隻要他敢伸爪子,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等著吧,楊憲。
他心中冷笑。
你能搜羅彆人的罪證,我胡惟庸,也能掘地三尺,把你那點見不得人的勾當,全都刨出來!
……
禦書房裡。
朱元璋正拿著一份奏折,看似隨意地翻閱。
門被輕輕推開,毛驤引著一人進來,那人幾乎是踉蹌著撲進來的,帶著壓抑不住的抽泣聲。
“陛下!陛下您可要為臣做主啊陛下!”
朱元璋抬起眼皮。
隻見楊憲官袍歪斜,發髻散亂,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鼻孔裡還塞著一點染血的棉絮,模樣狼狽不堪,哪還有半點新晉左丞的威風。
他哭得情真意切,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嗯?”
朱元璋放下奏折,身體微微前傾,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疑惑。
“楊愛卿?你這是…怎麼回事?”
“哪個不開眼的,敢把你打成這樣?”
楊憲像是找到了天大的靠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捶胸頓足,哭嚎得更響了。
“陛下!是永昌侯藍玉,還有開國公常茂他們那一夥子武夫!”
“退朝之後,臣不過是與他們打了個照麵,他們便…便如同市井潑皮一般,一擁而上,對臣拳打腳踢啊陛下!”
“您看看,您看看臣這臉!”
他指著自己臉上的傷,聲音淒厲。
“他們這哪是打臣啊!”
“臣區區微末之軀,打了也就打了!”
“可臣是陛下親口禦封的中書左丞!”
“他們打臣,就是打陛下的臉麵!就是藐視陛下的權威!根本沒把陛下您的任命放在眼裡啊!陛下!”
朱元璋聽著他聲淚俱下的控訴,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麵。
等楊憲嚎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開口,語氣裡甚至帶著點好奇。
“哦?他們打你,那你…有沒有打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