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內。
朱標臉上帶了些許困惑和歉意,回身對葉凡道:“老師,還有一事……”
“學生此前曾命人去老師舊日居所仔細搜尋,想將老師所著之書尋回,妥善保管。”
“可…可翻遍了各處,竟一無所獲。”
“不知老師是否將書冊藏於他處?或是交由了何人保管?”
葉凡原本閉目養神,聞言緩緩睜開眼。
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隻是沉默了片刻,才輕輕搖了搖頭,聲音裡聽不出波瀾。
卻有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悵然:“那些書麼?不至於不見了啊。”
“或許是…被什麼人當無用之物,隨手丟棄了吧。”
他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看透了世情炎涼。
“畢竟,在旁人眼中,我這般身陷囹圄之人,與必死無疑也無甚分彆了。”
“誰還會在意幾本‘罪人’留下的無用書稿?”
“留著,反倒可能惹禍上身吧。”
這話說得平淡,卻像一根細針,輕輕紮在朱標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凝聚了老師心血和奇思妙想的書冊。
被人像丟垃圾一樣隨意拋卻的場景。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惋惜湧上心頭。
他猛地攥緊了拳,聲音因激動而有些發緊:“老師!絕不會如此!”
“那些皆是利國利民的心血瑰寶,豈容輕棄!”
“老師放心,學生…學生一定會想辦法救老師出去!”
“也定會想方設法,將那些散佚的書冊,一頁不少地為您尋回來!”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和決心。
葉凡抬眼看了看他。
昏暗中,青年太子臉上那份真摯和堅決清晰可見。
他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重新合上了眼睛,仿佛一切外界的紛擾,都已與他無關。
朱標對著葉凡再次鄭重地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轉身大步離去。
陰冷的甬道裡,他的腳步聲堅定而急促。
那尋書、救人的念頭,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心頭。
大步走出詔獄那陰森的門洞。
午後的陽光刺得他微微眯了下眼。
但,他腳步未停。
外間等候的東宮屬官和侍衛立刻迎了上來,周遭是刑場剛剛清理後殘留的肅殺氣息。
被迫前來監斬的藍玉等人自然不會久留,結束後便怒氣衝衝的離去。
而朱標卻站定,深吸了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目光掃過遠處那些尚未被領走的屍首,眼神複雜。
沉默了片刻。
他開口。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傳孤的命令。”
所有屬官立刻躬身聆聽。
“將這些人的屍首,”
他指了指那片狼藉之地,“好生收斂,一一通知他們各自的家人,前來領回…好生安葬了吧。”
屬官們有些意外。
依常例,這等罪囚的屍首往往隨意處置,太子此舉已是格外開恩!
然而,朱標接下來的話,更讓他們心頭一震!
他頓了頓,語氣沉緩了幾分,卻更顯分量:“還有,查抄各家產時,給孤仔細核查清楚。”
“若其家中父母,已無其他子嗣奉養。”
“或其名下尚有年幼妻兒,無所依傍者……”
“可視情形,適當留予些許家產,以供其生計,不至流離失所,凍餓街頭。”
一名較為年輕的屬官似乎有些不解,下意識地抬頭,嘴唇動了動,似想諫言。
朱標的目光立刻掃向他,那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溫和,而是帶著一種沉靜的威壓,仿佛能洞穿人心!!
“怎麼?覺得孤對此等罪人,過於寬仁了?”
那屬官嚇得連忙低頭:“臣不敢!”
朱標轉回目光,望向遠處巍峨的宮牆,聲音不高,卻如同沉重的磐石,砸在每個人心上。
“這些人,固然罪有應得,死不足惜。”
“但他們的父母妻兒,何罪?”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慨歎。
仿佛想起了詔獄中那番點醒他的話語。
“再者,這些人…他們自己,也曾是追隨父皇,南征北戰,流過血、賣過命的人。”
“縱然如今走了錯路,其舊日微功,朝廷…亦不該全然忘卻。”
“給他們的家小留條活路,不是姑息罪責,而是…存一份體麵,留一點餘地。”
“臣等明白!”
眾屬官再無異議,齊聲領命。
心中對這位太子的觀感,悄然間又多了一層複雜的敬畏。
朱標不再多言,揮了揮手。
眾人立刻分頭行事,處理後續。
他獨自站在原地,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隻知仁厚的儲君。
也不再是僅僅模仿父親威嚴的太子。
他開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那把衡量恩威的尺子!!
……
都察院值房內。
熏香嫋嫋,卻驅不散那股子沉鬱之氣。
劉伯溫端坐在書案後,聽完毛驤平板無波地傳達完陛下的口諭,那雙看透世事的老眼微微眯起,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胡須。
“毛指揮使,”劉伯溫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帶著一種慣有的審慎。
“陛下果真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