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武英殿內燭火通明,卻照不亮朱元璋臉上那濃鬱的陰霾。
毛驤垂首立於下方,聲音平板無波,卻字字如冰錐,刺入凝重的空氣。
“陛下,經多方查探,‘夜笙歌’之事,在江淮河運一帶官場之中,確有流傳。”
“並非特指某一畫舫,乃是一類隱秘交際之代稱。”
“此次查得涉事官吏七人,皆乃地方實權,品秩…最低者亦為從五品知府,最高者,乃正四品漕運參政!”
“從五品…正四品……”
朱元璋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品階,手指緩緩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一拍禦案,震得筆架亂顫!
聲音從胸腔裡壓抑著迸發出來,帶著駭人的寒意!
“好!好得很!”
“咱的朝廷,咱的官員!食著朝廷的俸祿,乾著挖朝廷牆角的勾當!”
“這才幾年?啊?!”
“就敢如此明目張膽,結黨營私,奢靡無度!”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殺意凜冽:“一群蛀蟲!碩鼠!”
“等科舉這事一了,咱非得親自去看看!”
“看看這幫國之蠹蟲,究竟爛到了何種地步!”
就在這雷霆之怒即將噴薄之際,殿外內侍輕聲稟報:“陛下,太子殿下求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臉上恢複了幾分帝王的沉靜。
隻是那眼底的冰冷依舊駭人。
“讓他進來。”
朱標穩步走入殿內,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
但他並未多問,而是恭敬行禮後,直接說明了來意。
“父皇,兒臣宮中近日清查,發覺東宮內侍之中,有部分人年老體衰,或辦事拖拉,屢有差錯。”
“兒臣想著,不如趁此機會放出一批,再從宮內抽調些得力人手補缺,以免誤了東宮事務。”
“特來請父皇示下。”
朱元璋聞言,眼皮微微一抬,心中瞬間如同明鏡一般!
東宮宦官辦事不利?
要換人?
這分明是白日裡在那藝館,聽了葉凡那番“東西二廠”的驚世之言後,回來便開始著手布局了!
這是要借著整頓內侍的名頭,暗中遴選、培植自己的耳目心腹!
好小子!
動作倒是快!
膽子也夠大!
朱元璋心中一陣暗爽。
有種猛虎看著幼崽第一次亮出爪牙的欣慰和興奮。
但他臉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微微皺起眉頭,一副斟酌政務的嚴肅模樣。
“東宮用人,自當謹慎。”
“既然你覺得原有內侍不堪用,換一批也好。”
“免得日後誤事。”
“這樣吧,咱準了!”
“即刻便可從宮內二十四衙門中,抽調三百精乾宦官,充入東宮聽用。”
說罷,他目光看似隨意地轉向垂手侍立的毛驤,語氣加重了幾分。
“二虎,此事你親自去辦。”
“給太子挑人,務必用心!”
“要選那些辦事麻利,手腳乾淨的,最重要的是,有眼力見的!明白嗎?”
最後一個條件,他咬字微重,意味深長。
毛驤心頭雪亮,陛下這是要將計就計,順勢將自己的人安插進去。
既滿足了太子的要求,更將太子這“東西廠”的雛形,牢牢置於監控之下!
他立刻躬身,聲音毫無波瀾,卻透著絕對的領會!
“臣,明白!”
“定親自遴選三百名機敏可靠之人,送入東宮,絕不敢有誤!”
“嗯,去吧。”
朱元璋揮揮手,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毛驤領命,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大殿,身影迅速融入黑夜之中。
短暫的寂靜彌漫開來。
朱標垂眸沉吟片刻,再抬眼時,臉上已帶上恰到好處的敬佩與好奇。
他斟酌著開口,聲音溫和:
“父皇,兒臣近日反複思量,對父皇設立國債,決意遷都北平之策,實在是欽佩萬分。”
“此二策高瞻遠矚,非雄才大略不能為。”
“兒臣愚鈍,雖竭力思索,亦難窺其奧妙於萬一。”
“不知…父皇是受何啟發?”
“兒臣心中實在好奇,還望父皇能為兒臣解惑。”
畢竟,這些計策都是出自老師之手。
父皇手裡,莫非有老師所著的那些書籍?
朱元璋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眼皮懶懶一掀,精光在眼底一閃而逝。
好小子,跟你老子玩起試探來了?
他心中暗笑,麵上卻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輕輕吹開茶沫,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盞。
“嗬嗬,”
他輕笑一聲,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神秘感。
“標兒啊,此事說來倒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