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一愣,臉上露出不解之色:“葉主事何出此言?”
“下官愚鈍。”
“這查驗物料,無非是清點木材、石料的數目、規格,核對是否與賬冊相符,再記錄在案。”
“雖然繁瑣,但隻要細心些,似乎……也並非難事?”
在他看來,這差事頂多是辛苦些,需要耐心,但技術含量並不高。
葉凡搖了搖頭,臉上那點笑意漸漸收斂,目光變得深沉起來。
“官場如戰場,殺人…從來不見血啊。”
“李主事,你以為他們把這看似‘不難’的差事,交給你我這兩個…嗯,在某些人眼裡或許不太合時宜的人,真是因為信任咱們的能力嗎?”
李進並非蠢人,隻是經驗尚淺。
被葉凡這一點,臉色微微變了變,似乎想到了什麼,遲疑道:“葉主事的意思是…這其中,另有玄機?”
葉凡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拍了拍那本厚重的賬冊,意味深長地說道:“現在多說無益。”
“走吧,咱們先去庫房那邊看看。”
“等親眼見到了那些等著咱們的‘木頭’和‘石頭’,你自然就明白,他們給咱們準備的,到底是什麼難題了。”
李進看著葉凡那副了然於胸又帶著幾分冷誚的神情。
心中的不安感,逐漸擴大。
他原本以為隻是一次普通的公務協作。
此刻卻感覺踏入了一個看不見的漩渦。
他不敢再多問。
連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帶著滿腹的疑惑和一絲隱隱的緊張,跟隨著葉凡,朝著工部那龐大的物料庫房走去。
……
工部的物料庫房占地極廣。
一眼望去,堆積如山的木材、石料如同沉默的巨獸,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原材料特有的氣味。
葉凡和李進帶著幾個戶部、工部的小吏,開始了繁瑣的查驗工作。
起初頗為順利。
上等的楠木、鬆木,規格整齊,質地堅實,與賬冊上所載數目、品類完全吻合。
李進一絲不苟地清點、記錄,偶爾還與葉凡低聲討論幾句,緊繃的神情漸漸放鬆了些。
覺得這差事雖然辛苦,但似乎並無葉凡暗示的那般凶險。
然而,當查驗工作進行到石磚區域時,情況開始變得微妙起來。
最初幾批青磚,燒製得也算規整,棱角分明,敲擊之聲清脆。
但隨著逐一檢查,問題開始浮現!
不過,並非所有磚都有問題。
而是零零散散地,在這一堆裡發現幾塊顏色發暗,邊緣有些毛糙的。
在那一批裡,又找到幾塊隱隱有裂紋,或者形狀略有不規則的。
雖然瑕疵磚的比例不高,每百塊中或許隻有那麼三五塊。
但架不住總量巨大。
放眼望去,瑕疵品就顯得頗為刺眼了。
李進的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拿起一塊顏色不均,表麵還有個小氣泡的磚,又對比了一下旁邊一塊品相完好的,臉色沉了下來。
他叫過負責接收這批石料的工部小吏,指著那些瑕疵磚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賬冊上可寫明是上等青磚,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次品混雜其中?”
那小吏是個老油條,臉上堆著笑,不慌不忙地解釋:“李主事,您有所不知。”
“這新都用料巨萬,單靠一兩家磚窯,哪裡供應得上?”
“必然是征集了金陵周邊乃至更遠州縣數十家磚窯共同燒製。”
“各家窯口的師傅手藝有高有低,窯火溫度也難以做到家家精準如一,出現些許瑕疵,實在是在所難免啊。”
“您看,大部分磚還是好的嘛,這點小毛病,不影響使用的。”
李進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這小吏說的確是實情,大規模采購,來源複雜,質量參差不齊是常見現象。
若嚴格按上等品的標準卡,恐怕這工程就沒法進行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葉凡,壓低聲音,帶著幾分不確定問道:“先生,您看…這…似乎也確實無法完全避免,應該…問題不大吧?”
葉凡聞言,臉上非但沒有釋然,反而罩上了一層寒霜。
他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瑕疵磚,又瞥了一眼那滿臉堆笑的小吏。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寒意,清晰地傳入李進耳中。
“無法避免?哼,好一個無法避免!”
他轉向李進,語氣嚴肅得近乎嚴厲:“李主事,你可知這‘無法避免’四個字,在官場上,往往就是推卸責任,為人背鍋的開端!”
“今日你覺得問題不大,收了這批磚。”
“他日,若是新都城牆某處因磚石質量不過關出現裂痕,或是宮殿地基因此不穩,屆時有人參你一本‘驗收不力,以次充好,貽誤遷都大計’,你當如何自辯?”
“陛下對遷都之事寄予厚望,事事力求完美!”
“若知你用這等瑕疵磚石建造新都,龍顏震怒之下,你我又當如何?”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冰水澆頭,讓李進瞬間臉色煞白,冷汗都冒了出來!!
他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遠非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