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依醒來時,天還沒有完全亮,她被點了的穴道也已經自行解開。
段儒言呢?
潘文依急忙借著月光向四處尋覓,終於在一棵槐樹下看到了他。
他的警惕性很高,潘文依剛一走近,他已一驚而起!
潘文依道:“是我。”
段儒言舒了一口氣。
潘文依真誠道:“謝謝你。”
段儒言反問道:“謝我什麼啊?”
潘文依道:“謝謝你告訴我那麼多事情,也謝謝你讓我沒有做出無謂的犧牲。”
段儒言淡淡道:“你不用感謝我,我這個人做任何事都不會是無償的,我幫助你是我需要利用你!”
潘文依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不由一怔!
段儒言道:“我知道你的武功遠在我之上,光憑我的武功壓根就對付不了高手,這也是我受製於她這麼多年的原因之一。”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當然,這對你來說也是不吃虧的,我對高手,對六公主府都非常了解,若少了我,你也很難成事。”
潘文依暗暗驚訝於他獨特的說話方式,現在她們二人的關係是互為依存,段儒言完全可以說得冠冕一點,大可不必說得如此露骨。
段儒言忽道:“我的手藝如何?”
潘文依一愣,方明白過來,忙道:“非常好,我從來沒有那樣輕鬆過!”
段儒言道:“若不是我,可能你真的會瘋,昨天你已處於崩潰的邊緣,隻要再多一點點的刺激,你必瘋無疑!到時又靠誰為阿雲報仇呢?”
最後一句話,讓潘文依出了一身冷汗。
段儒言忽然道:“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嗎?”
潘文依有些吃驚,可眼下她們也無事可做,便點了點頭:“你說吧,反正天色還沒有亮。”
段儒言將身子倚靠在那棵梨樹下,沉默了一陣子,方以平緩的聲音道:“十幾年前,江左柏城有一個縣令,膝下無女,隻有一兒,平日裡對他百般疼愛。七年前,小男兒十歲,這位縣令告老還鄉,要回他魯西老家。”
“縣令本以為回老家後,便可安度晚年。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他們一行人在走在路上時,竟然遇上了盜匪!縣令當即遭了毒手,知府夫人怕遭淩辱,便抱了十歲的兒子一同跳入懸崖!”
“懸崖深邃,一下子便將小孩子和母親打散,小孩兒眼睜睜看著盜匪去追趕母親,將母親找上來後亂刀戮死!”
說到這裡,段儒言的聲音略略停了一下,方道:“小孩怕極了,也恨極了,但他沒有法子,他連崖下的水都抵抗不了,沒多久就暈迷過去了。”
“他沒有死,下遊一個捕魚人救起了他,小孩對救起他的漁人感恩不儘,可漁人的妻子卻打上了他的主意,趁漁人不在之時,就將小孩賣了!後來是個汙頭垢麵的中年婦人買下了小男孩!她叫酒嬸,是個流浪者,平時她自己都是饑一餐飽一頓,靠給彆人打短工過生活。”
“酒嬸是個好人,她不忍見小孩被被賣入青樓步入火坑,便掏儘了所有血汗錢。她對小孩很好,寧願自己餓著,也要給小孩吃頓飽飯。小孩就一直跟著酒嬸過日子,三五年過去,他也慢慢長開了”。
“在那男子十六歲那年,他們母子倆到譚官歇身。酒嬸在一家布店找了份活,而那位男子則替人做小孩衣服,兩人掙來的錢每月除去花銷之外,還有了剩餘,所以,那段日子,男子的生活苦中也有些甜。酒嬸有了盼頭,說等到掙到夠多的錢,她就要帶著男子一起回老家,回老家找她的男人與女兒。”
黑暗裡,響起段儒言的抽泣聲,那是一種極力壓抑著卻又壓抑不住的悲傷。
潘文依不禁心生憐愛,她輕輕地擁住了段儒言的雙肩,道:“段公子,彆說了吧?”
段儒言沒有掙紮,他道:“不!我要說!我把過去的事隱藏得太久太深了!”
“酒嬸是替布店駕車拉布的,有一個雨後的晴天,酒嬸駕著車去外地拉一車布回來,誰知路滑,一不留神,車子竟然翻了,所有的布匹全翻在了地上,一車布全泡了湯,車子也散了架!”
這對酒嬸來講,簡直是滅頂之災!酒嬸將所有的錢全給了他的東家,卻還是不夠!酒嬸想用以後掙的工錢來賠,東家卻說不用了,我看你家的小男孩挺機靈的,就到我這兒來,也免得跟你這個老酒鬼活受罪!”
“酒嬸當然不同意,當天晚上就帶著我跑了。誰知沒跑多遠,便被人發現了,當時我們兩個人都絕望了,就在這當兒,突然從天落下一個人來救了我們。那人自稱楊芮,是一家鏢局的鏢師,有夫有女,可惜相公心胸狹窄,見她收容外人恐會鬨翻了天,因此要將我們安置在一個偏僻些的地方,待風頭過去了,再送些盤纏讓我們離開!”
“楊鏢師將我們帶到一個偏僻的小村子裡,隔三岔五地就上山一次,送些吃的、穿的。有一日,楊鏢師上山來,說她已找到路子了,可以安排我們兩人藏在她的們鏢局的鏢車裡逃出去,酒嬸開心壞了,拉著楊鏢師喝了一天的酒,可第二天,酒嬸就倒下了。”
潘文依感覺到段儒言的身子仿佛秋葉一樣顫抖。
他與酒嬸相依為命過了五六年,心裡怕是早就把她當做再生之母,這個節骨眼上出這樣的變故,內心的痛楚可想而知。
“我以為酒嬸是病倒的,畢竟那個時候他在發燒,楊鏢師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用,最後還是楊鏢師料理了酒嬸的後事!”
潘文依忍不住道:“這楊鏢師真是古道熱腸之人。”
段儒言突然笑了起來,又是那種冷得像冰雪一樣的笑:“古道熱腸嗎?哈哈哈哈……”
“鏢局裡的鏢師怎麼有那麼多空閒的時間呢?一個武功如此高的人,又怎會去乾鏢師?可惜,一個十幾歲未經世事的男子,怎麼也想不到這些……”
潘文依心下一緊,似乎能猜到後麵的事了。
“酒嬸死後,楊鏢師就成了唯一的慰藉,她說什麼,男子都會信的,因此楊鏢師端出碗雞湯讓他喝,他也沒懷疑,這碗湯當然有問題,男孩喝了便開始覺得全身慢慢地變得酥軟乏力……”
潘文依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
段儒言突然笑了一下:“你以為楊鏢師得手了嗎?當然沒有,有人來了,是個中年人,她把楊鏢師嚇跑了,告訴男孩楊鏢師並不是鏢師,而是一個神秘幫派的堂主,出於某種原因,她與她的教眾脫離了,這個山村是她的據點,她在雞湯裡下了迷藥,而酒嬸也是被她害死的!”
潘文依忍不住道:“楊鏢師便是呂疑海嗎?”
那個中年人,可能就是高手了。
她把段儒言救了回去,把他當成棋子精心培養,為的就是借他的仇恨除掉日月教的一堂之主。
段儒言沉默了許久,方道:“不錯,就是她!狡兔三窟,而她何止三窟啊?高手在小山村讓她逃脫之後,又曾幾次捕捉到她的行蹤。可她太狡詐了,每次都是功虧一簣!最後一次,便是發現了她在華獅城尤家的老巢!於是,高手便利用她暗中操縱的‘風花雪月樓’,設法讓尤之雅接近我……”
潘文依忍不住道:“那……你付出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段儒言道:“我可不是從前那不諳世事的小男孩,我知道什麼叫欲擒故縱,若尤之雅輕易得到我,她便不可能會珍惜我,更不可能對我動真感情。我曾幫高手對付過彆的人,我知道怎麼準確抓住一個人的心裡弱點,然後將她擊垮!許多人死在我的手上,但她們並不恨我,臨死時還是對我一往情深……哈哈……哈哈哈……”
潘文依心裡非常不是滋味,她無法想象段儒言這樣的男孩會殺了不少人!
可她能責怪段儒言嗎?無論是誰,在經曆了那麼多苦難之後,性格都會扭曲,對人世間的看法都會偏激一點。
段儒言自顧自道:“高手對我十分不錯,什麼要求都會滿足我,我想學什麼她就給我找最好的師父。如今,我才明白,這才是高手的過人之處。她很了解我,知道我涉足江湖,完全是身不由己,最不願被人約束,便悄悄地以我心中的仇恨來引導我!沒想到,到頭來,她還是出賣了我,不用你講,我也知道他將我易容成阿雲的用意。”
他站起身來,漸漸道:“我不會原諒任何欺騙我的人,高手我一定要除掉!但在這之前,我要找到呂疑海,殺了她替我酒嬸報仇!酒嬸是唯一一個真心待我的人!若連她的仇都不能替他報,我又有何顏麵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