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這……就讓他走了?”張飛看著空蕩蕩的門口,還有些發懵。
劉備卻擺了擺手,目光深邃地望著門外,許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走回座位,端起那杯早已冰涼的茶水一飲而儘,臉上那緊繃到幾乎扭曲的肌肉,終於鬆弛了些許。
“信與不信,又有什麼分彆?”
“如今的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等吧。”
一直沉默的關羽,撫著美髯,那雙半閉的丹鳳眼縫隙中,閃爍著莫名的光澤,低聲自語。
“此人……非池中之物。”
夜色深沉,壓抑的小沛城內,劉備的心中卻因這個神秘的孔明,燃起了一絲微弱卻滾燙的希望。
他不知道孔明要做什麼。
他隻知道,從今夜起,這三天的等待,既是煎熬,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期盼。
徐州,陳珪府邸。
書房內,燈火如豆。
年過半百的陳珪閉目端坐,手指一下下叩擊著席案,眉心緊鎖,刻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屋外秋意漸涼,屋內卻因父子二人的沉默而顯得格外壓抑。
“父親。”
陳登終於忍不住,打破了這片死寂。
“袁術遣使求親,呂布……動心了。”
他的聲音裡壓著火,那是野心被愚蠢之輩阻礙時才會有的焦躁。
陳珪睜開眼,那雙老眼中沒有渾濁,隻有一片看透世事的冰冷。
“動心?”
他發出一聲冷哼。
“袁術稱帝,已是塚中枯骨,呂布這蠢貨竟還想去攀附。”
“他隻看得到‘皇親國戚’四個字的虛名,卻看不到袁術那條破船,船身上全是窟窿!”
“一腳踏上去,就是船毀人亡!”
陳登躬身,語氣愈發急切:“孩兒也是此意!可呂布此人,剛愎自用,我們若強諫,必起反效果。若不諫,徐州這艘大船,就要被他親手鑿沉,我陳氏一族,也得跟著陪葬!”
父子二人再度陷入沉默。
輔佐呂布,本就是與虎謀皮。
這頭猛虎能庇護他們一時,卻也隨時可能將他們反噬。
他們需要一條真正的出路。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極輕卻極快的腳步聲。
管家在門外壓低了嗓音,語氣透著一股緊張:“老爺,公子,府外來了一人,自稱從許都來,有萬分要事求見!”
許都?!
陳珪與陳登猛地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絲驚疑。
“帶到這裡。”
陳珪的聲音沉穩如舊。
“封鎖院門,不許任何人靠近。”
片刻後,一個風塵仆仆的漢子被帶了進來。
他穿著普通商賈的衣服,麵容平平無奇,但踏入書房的那一刻,一雙眼睛便如冷電般掃過全場,最後精準地鎖定了上首的陳珪。
那不是商人的眼神,是刀,是鷹。
“在下滿寵。”
來人沒有半句廢話,聲音不高,卻字字砸在父子二人的心上。
“奉曹司空之命,星夜前來,密會二位。”
陳珪的心臟驟然一縮。
他麵上波瀾不驚,緩緩起身,目光如炬,審視著這個不速之客:“口說無憑,何以為證?”
滿寵自懷中取出一枚木令牌,雙手奉上。
令牌上隻一個古樸的“曹”字,背麵是繁複的暗紋。
陳登接過,細細檢視後遞給父親。
陳珪隻瞥了一眼,便知真假,目光重新落回滿寵身上:“曹司空深夜遣使,所為何事?”
“司空大人的肺腑之言,儘在信中。”
滿寵態度恭謹,腰杆卻挺得筆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氣度。
“司空大人說,他敬佩二位久矣,這封信,二位看過便知。”
他從貼身衣物中,取出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信封,雙手呈上。
封口處,曹操的私印紅得刺眼。
陳珪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
這薄薄一紙,是催命的毒藥,還是登天的階梯?
他示意陳登接信。
陳登拆開信封,與父親湊到燭火下,目光一寸寸掃過信紙。
信上的字跡,霸道張揚,一如曹操其人。
開篇便是讚譽,稱他們父子為“漢室棟梁,徐州屏障”,卻“明珠暗投”於一介武夫麾下,言語間充滿了惋惜。
緊接著,筆鋒陡然淩厲!
信中痛斥袁術僭越稱帝,乃“國賊!逆黨!天下共誅之!”
而呂布與之結親,是“自絕於天下,自甘為走狗!”
字字誅心!
“……若二位能助呂布回頭,斬斷與袁逆的牽連,便是匡扶漢室的大功臣!”
“操以丞相之名在此立誓:事成之後,必上表天子,封公為列侯!”
“元龍先生,一郡太守之位,虛席以待!”
“他日,若能除去呂布,將徐州歸於朝廷,則陳氏一族,當居首功!”
轟!
陳登的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他捏著信紙的手指都在發白,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難以抑製的狂喜!
他猛地抬頭,雙眼在燭光下亮得嚇人。
“父親!”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
“是天賜良機!曹公所言,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孩兒的心坎裡!”
“袁術必亡!呂布非主!唯有曹公,奉天子以令不臣,才是真正的出路!”
陳珪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那口氣,仿佛帶走了壓在心頭的所有陰霾和猶豫。
他將信紙緩緩折好,眼神在一瞬間變得銳利如刀。
“好一個曹孟德……好大的手筆,好毒的眼光。”
他看向滿寵,聲音冰冷而決絕:“回報司空大人,信,我們收下了。他的意思,我們父子……明白了。”
“此事,關乎漢室正統,我二人,必竭儘全力!”
滿寵臉上緊繃的線條終於鬆弛下來,他深深一揖到底:“有陳公此諾,寵此行不虛!司空大人在許都,靜候佳音!”
送走滿寵,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父子二人的心,卻已是烈火烹油。
“登兒。”
陳珪的聲音裡,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森然。
“此事,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