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的話像顆溫軟的石子,穩穩砸在王尤勁心坎上。
他年輕時也是從寒門爬出來的。
當年為借一本書,他在富家門前跪了整宿,膝蓋磨得滲血,最後卻隻換來管家一句“寒門子讀什麼聖賢書”。
那時他就暗下決心,若此生無法考上舉人,那他定要開一間書肆。
幾十年過去,他的確成為了書肆的掌櫃,隻是可惜……
卻並不是這書肆背後的東家。
也是因為這幾十年守著書肆的經曆。
他才知柴米油鹽的壓力、世家訂單的牽製。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自己的念頭早被磨得隻剩邊角。
相比起他,時念作為一介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他望塵莫及。
“印刷的費用……”
畢竟他也不是真正的東家,實在有心無力。
王尤勁摩挲著藍布封皮,指腹蹭過縫補的棉線,話沒說完就被阿福打斷。
“念姐早交代了,印刷費後續讓小廝送到怡紅院,分文不會少了書肆的。”
阿福拍著胸脯保證:“王掌櫃儘管放心開印,彆的不用您操心!”
摸到胸口的鬆軟,他這才想起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
油紙掀開時,甜香瞬間漫開。
裡麵是吳嬸剛烤好的詩簽糕點,字樣印在金黃糕體上,油光閃閃。
“這是我們院裡吳嬸特意做的,您嘗嘗鮮。”
王尤勁捏起一塊,咬了一口,桂花的甜混著墨香似的醇厚。
他眼睛舒服眯起,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他轉身衝裡間喊:
“小三子!把最好的那幾個印刷匠都叫過來!”
裡間傳來一陣慌亂的響動,個穿短打的小夥計探出頭。
看見櫃台上的藍布抄本,咋舌道:
“掌櫃的,這不是怡紅院詩詞大會上的詩嗎?真按兩文一頁賣啊?這價連紙錢都快不夠了!”
“少廢話!讓你去你就去!”
王尤勁瞪了他一眼,又轉向阿福,語氣軟了些。
“隻是阿福啊,時老板可說了這首批印多少冊合適?”
“這印的太多了怕壓貨,要是太少了又不夠賣。”
阿福伸出三根手指。
“先印三千冊,念姐說了,若是不夠,後續再添印,直到沒人買了為止。”
“三千冊?”
旁邊書生驚得拔高了聲,手裡的書都差點掉了。
“這得用多少刀宣紙?尋常書肆一月都印不了這麼多!”
阿福沒接話,隻是目光掃過王尤勁案頭那本《南齊詩集》。
封麵燙著金紋,定價三兩銀子,卻在角落積了層薄灰。
世家子弟嫌它不夠孤本的檔次,寒門學子卻連翻一頁都不敢,倒不如怡紅院兩文一頁的詩簽。
“對了王掌櫃,我家念姐還有個小要求。”
阿福忽然開口,指著抄本的右下角。
“每頁右下角,都要印上怡紅院監製五個字,字不用太大,但要醒目。”
王尤勁愣了愣,盯著抄本空白處看了片刻,忽然明白過來。
時念哪是不求回報?
隻是她要的不是銀子,是讓天下人都知道,是怡紅院把這些藏在雲端的詩,親手送到了尋常人的案頭。
他拿起朱筆,在樣稿右下角圈了個小框。
“成!就印在這兒,用朱砂色,保證顯眼!”
阿福滿意,拱手道:“那我就先謝謝王掌櫃了。”
王掌櫃擺了擺手,隻聽阿福繼續:
“如此,我便先回怡紅院複命了,念姐還等著我的消息呢。”
他剛走到書肆門口,就被湧上來的書生們圍住,七嘴八舌的問話像潮水似的。
“阿福,這詩詞集啥時候能開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