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醉猛地低下頭,手指絞著披風的係帶,臉頰“騰”地泛起紅來。
她本就膚色白皙,這抹緋色倒比胭脂還顯眼。
下頜骨上那道淺淡的疤痕處,透著更深些的紅,隻是藏在鬢角陰影裡,不細看幾乎瞧不出來。
“我……我自然是追隨您的。”
從第一次站在怡紅院的戲台前,對著滿堂客人說往後咱們賣藝不賣身,憑本事吃飯那天起。
她就已經確信了。
時念看著她泛紅的耳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沒再多說,隻是率先往客棧的方向走去。
夜色漸濃,遠處隱約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混著茶樓方向飄來的“海盜劫船”的精彩橋段,將南岸的鹹濕都溶於晚星之中。
次日清晨,陽光裹著海霧的潮氣,在“祥福園”的朱漆大門上洇出片濕漉漉的亮。
時念站在台階下,仰頭望著門楣上的匾額。
“念姐,要不……咱還是回去換身衣裳吧?”
阿福搓著手,棉鞋在石板上蹭出半寸灰痕,眼神裡帶著點擔憂。
“你看這門口的茶棚,那些漢子看你的眼神……太紮人了。”
他話沒說完,就被時念抬手打斷。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旗袍,領口繡著小瞧的紅梅。
是吳嬸前幾日特地為時念新縫的。
之前的那些旗袍雖利落,卻不如這絲綢料子透氣。
如今這身正適合南岸的潮氣。
海風吹起她鬢角的碎發,露出光潔的額頭。
許是南齊的水土養人,原本她眼角的道細紋如今都淡了許多,隻在笑時會露出淺淺的梨渦。
“換什麼?”
時念理了理旗袍開叉處的褶皺,指尖劃過細膩的絲綢,語氣坦然。
“咱們是來光明正大看戲的,又不是偷東西,犯不著遮遮掩掩。”
阿福麵色為難,聲音壓得更低:
“可這兒不是盛京!”
“南岸雖然靠海,可這兒的規矩比盛京還保守,您穿成這樣來戲園,他們肯定要議論……”
他想起出門前,自己舉著件青布長衫勸時念:“就穿這一次,裹嚴實些,免得惹麻煩。”
可時念隻是笑著把長衫推回來,強硬的“婉拒”了。
此刻見時念坦然邁步往祥福園裡走,阿福隻能硬著頭皮跟上。
然而在心裡卻把那些打量的目光“剜”了千百遍。
祥福園的門檻比怡紅院還要高兩寸,時念抬腳邁過時,茶棚裡的議論聲像細針似的紮過來。
“那婦人是哪家的?”
“瞧著穿得講究,倒不像本地的,莫不是京城來的商號東家?”
“女子拋頭露麵來聽戲,成何體統!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
阿福的臉越漲越紅,攥著錢袋的手緊得指節發白,恨不得立刻跑過去與他們理論。
可身旁的時念卻像沒聽見這些議論,目光掃過院裡的茶桌。
每張桌上都擺著粗瓷碗,牆角的戲台用紅綢圍著。
後台隱約傳來伶人吊嗓的調子,咿咿呀呀的,帶著點隨性。
“兩位客官裡邊請!”
跑堂的小夥計眼尖,見時念氣度不凡,後麵的阿福手裡還捏著錢袋子。
他忙顛顛地跑過來,手裡的抹布在肩上甩得翻飛。
“樓上有雅間,視野敞亮,就是比樓下貴些,客官要嗎?”
“就要雅間,若有正對戲台的更好。”
阿福從袖中摸出塊十兩的銀錠,指尖在上麵輕輕一彈,銀塊發出清脆的響。
“這銀子夠付雅間的費用了吧?再添一壺你們這兒最好的茶。”
小夥計眼睛一亮,忙點頭哈腰地應著:
“夠!夠!客官您跟我來,樓上的觀海雅間正對著戲台,還能瞥見窗外海麵呢!”
兩人跟著小夥計往二樓走,木樓梯被踩得“咯吱”響。
路過二樓回廊時,時念忽然瞥見欄杆邊站著個穿湖藍長衫的書生。
他倚在欄杆上,手裡的折扇半開半合。
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她旗袍開叉處,嘴角掛著輕佻的笑,還故意用扇子敲了敲欄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