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斜靠在車壁上,耳畔是淺醉、素心湊在隔壁車輿裡的笑語,混著阿福教小石頭背詩的聲音。
像浸了溫蜜的糖,甜得人心裡發暖。
原本沉甸甸壓在心頭的前路風浪,竟似被這暖意裹住,一點點柔化了棱角。
與此同時,盛京城的金鑾殿內,早朝早已鬨得翻了天。
鎏金銅爐裡的龍涎香燒得正烈,煙縷纏繞著殿頂的盤龍藻井,卻壓不住朝堂上此起彼伏的爭吵。
南岸官鹽一案吵了幾日都沒有吵出個結果,南齊帝每日上朝都聽得心力交瘁。
言鏘捧著奏折跪在殿中,花白的胡須氣得直抖,聲音震得殿內梁柱似都在顫。
“太子殿下監管內庫,卻縱容商戶張萬利私賣官鹽、中飽私囊!”
“南岸百姓連摻了沙的粗鹽都吃不上,此等置百姓生死於不顧的行徑,何以為儲君?”
太子許承玨站在殿中,衣袍下擺被穿堂風掃得微微發顫。
他指尖死死掐著衣袖,指甲幾乎要隔著布料嵌進肉裡,臉上卻硬撐著鎮定,冷聲道:
“言大人慎言!如此血口噴人,未免有失文臣風度!”
“張萬利不過是戶部轄下的尋常商戶,與孤何乾?”
“何況南岸鹽價上漲,本就是海災毀了鹽場所致,孤早已奏請父皇撥款賑災。”
“倒是言大人,近來與怡紅院的時念過從甚密,怕不是收了她的好處,才故意構陷孤!”
言鏘氣得渾身發抖,指節攥得發白,奏折邊角被捏得皺成一團,險些脫手砸在地上。
殿內的大臣們瞬間分成兩派。
禦史台的官員跟著言鏘跪請徹查太子,東宮屬官則圍著許承玨辯解,吵得南齊帝眉頭皺成了川字。
付興博站在文官隊列的末尾,眼角的餘光悄悄瞟向禦座。
見帝王臉色鐵青,下頜線繃得能刮下冰來。
他心裡七上八下,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前些日子,他和戶部侍郎張啟年還在倉皇補救。
把鹽倉的賬目改得麵目全非,又逼著幾個被抓的漁民翻了供。
原以為能把水攪渾,卻沒承想言鏘竟攥著張萬利的真賬本。
一筆筆都記著私賣官鹽的去向,連許承玨分走的那部分都寫得明明白白,鐵證如山。
“夠了!”
南齊帝拍向禦案,濃黑的墨汁濺在明黃的龍袍上,他卻渾然不覺,聲音裡滿是怒火。
“太子監管不力,致官鹽私售,罰俸一年,禁足東宮三月思過!”
“張啟年身為戶部侍郎,玩忽職守、包庇縱容,即刻革職查辦,打入天牢!”
許承玨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嘴唇動了動,卻不敢辯駁。
他太清楚父皇的脾氣,此刻再頂嘴,隻會罪加一等。
隻能雙膝跪地,聲音發顫地領旨:“兒臣……遵旨。”
付興博趕緊低下頭,袖中的手死死攥著,指節泛白得幾乎要斷裂。
時念和梁王在南岸布下的局,終究還是燒到了盛京,燒到了他們這些人的頭上。
東宮偏殿內,青瓷茶盞“哐當”一聲砸在地上,碎片濺得滿地都是,滾燙的茶水順著青磚縫往下滲。
旁邊的小太監嚇得“噗通”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連大氣都不敢喘。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許承玨的聲音裡淬了冰,厲得像割肉的刀。
“連個時念都對付不了,讓她在南岸翻了天不說,還把賬冊遞到言鏘手裡,連累孤被父皇斥責、禁足東宮!”
“你們這群飯桶,留著有何用?”
小太監顫巍巍地從袖中掏出塊錦帕,雙手捧著遞上去,聲音細若蚊蚋:
“殿下息怒……皇後娘娘剛派人送來消息,說……說她有法子對付時念。”
許承玨猛地抬頭,眼裡閃過一絲急切,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領。
“什麼法子?快說!”
小太監被勒得喘不過氣,卻不敢耽擱。
“娘娘說,讓殿下先忍一時之氣,她已讓人去青州打點妥當,定不會讓時念活著回盛京。”
他眼裡的狠厲越來越重,最後竟忍不住低笑出聲,那笑聲裡滿是陰鷙。
坤寧宮的暖閣裡,皇後正臨窗而立,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