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這個時間節點之前,你還與人有約。
腳下的影子因為燈光縮成毛茸茸的一團,再往前三步,你抬起頭,那人立在花樹之下,和白日一模一樣的臉,修真故事裡人的容貌是不會老的,但是周越川和應觀棋站在你麵前,你也能分辨出兩個人的不同。應觀棋有一雙更加疲倦和涼薄的眼睛。
此時他穿著黑衣,身段纖長甚至有些消瘦,你和他對視著,已經沒有了當初見麵時的猶疑,你想,你和他都等了彼此太久了,以至於他看起來即將枯萎,卻因為你而倦倦抬頭。
那目光穿過花影和月色,釘住你的心臟。
當初他等著你,冒領的正是另一個自己作為你未婚夫的身份,你猜想在原來的故事裡,溫煌是和他赴夢過的,他也許是打點過了周越川那邊,又來赴這場情節裡寫好的舊約。
你露出一個笑容:“不是約好和我去夢渡節嗎,再不走就來不及買夢籠了。”
應觀棋:“?”
你把他的台詞說了。
很顯然應觀棋演算的劇情裡不該有這段,縱然是見慣各種大風大浪,他的神情也空白了一瞬,於是你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好像理解了應觀棋為什麼和你說話時總是笑點奇低。
他和你在這個故事裡都擁抱著孤獨的秘密,能找到分享的人是如此困難,這意味著卸下防備,暢所欲言。你笑得想要流淚,首先是淚水,隨後會變成傷口和鹽分,在淚光朦朧裡,你看著摸不著頭腦的應觀棋:
“我答應了你一個願望。”
要給應觀棋講述故事並不是一件難事,因為他如此聰明,他了解自己,依然可以分辨真假,卻也不是一件易事,因為他慧極必傷,還能自嘲兩句自己的愚蠢,你清楚地意識到無論將故事多麼完整地告訴眼前這個人,也不可能拚湊過去那個應觀棋的麵貌。
失去總是來的後知後覺,那個記憶裡遞給你一支玉蘭花枝的究竟是眼前人還是身後事?
應觀棋垂下眼睫,他並沒有懷疑你所說的真假,畢竟996還在你手中,他的手指虛拂過劍鋒:“看來我們卡了一個小bug。”
你說:“畢竟是字麵意思字麵理解。”
“劍神的劍可以斬斷時空,”應觀棋笑起來,“所以你帶著劍神的劍,而我是劍神?”
靠這個bug,你和應觀棋得以在這個時空相逢,你猜測,能做到這一點恐怕也是因為996的特殊性,它擁有改變時間的力量,並且將這份特殊性傳遞給你。
這些猜測就沒必要和應觀棋說了,你收回劍,對他點點頭:“所以……你肯和我赴夢嗎?”
應觀棋奇道:“本來該是我央求你陪我同去的,你主動邀我,還省了我的口舌。”
他迅速接受了你的說辭,對於應觀棋所求的一同赴夢的願望也是來者不拒,從容地像是早就知曉了一切,你提著燈籠和他並肩而行,路中忍不住地看他,看得應觀棋沒忍住問道:“有話想要問我嗎?”
你說:“我說的你就全信了?”
應觀棋道:“信不信不由我,而是看你,再說若是我不信你,於我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長街的燈火在眼前鋪陳開,明月似的燈籠掛在街口,人群熙攘,應觀棋舉起手,替你擋過一個跌跌撞撞的行人,再放下衣袖,你突然有些悵然,如果是你所熟悉的應觀棋,現在恐怕會有些動手動腳的小心思,而伸在你前方的這隻手,依然是執劍拈花都風流,你卻沒有理由去牽,他也沒有動機遞給你了。
或許是時間點有了微妙的變動,這次街上的人明顯比記憶裡要多,人潮洶湧,你和應觀棋保持的客氣社交距離很快就被衝得更遠,你們不得不撥開人海向彼此靠近,又在下一波人流裡被擠散,最隱秘你忍無可忍,拽住了他的手腕。
這也得怪他穿的是件緊身的夜行衣,你連袖子都沒處抓。
你盯著他:“我印象裡,你可沒這麼紳士。”
應觀棋笑道:“你對我已經是知根知底,我有些不好意思,也算人之常情。”
話雖然這麼說,他並沒有甩開你的手,過了一會,他的手指和你的手指碰到了一起,應觀棋頭也不回,隻捉著你向賣夢籠的地方走去:“在你的記憶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說:“騙子。”
“……”
狐狸一般的應觀棋被你這個詞堵的沉默了一陣,他又問:“所以你很討厭我?”
你輕輕搖了搖頭:“我有點喜歡你。”
雖然你還喜歡很多人。不過這句話沒必要說。
應觀棋沒說話了,你有些驚異於他的高攻低防,他掌心的溫度都開始上升。
“我有點嫉妒那個我了,”應觀棋低聲說,“和你相處一定很有意思。”
有意思嗎,也許是有一點的,畢竟應觀棋每次都笑得很開心,就連死前也是帶著笑的,笑的表情已經被他縫在臉上了,有區彆的隻有是否真情實感,不過你也沒機會再問他了。
“隻要我一直向前,你就會重複已發生過的節點。”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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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就會成為你熟悉的那個人嗎?”應觀棋短促地笑了一聲,“聽起來也不錯。”
他的語氣可完全不像是聽起來不錯。
不過,你來此隻是為了實現應觀棋死前對你所說的願望,這是你的回溯旅行裡意外的小插曲,就算當事人心裡有些不滿意,不願意配合你的工作,對於你自己而言也沒什麼影響。
夢籠懸在你和他麵前,你們照例買了兩個,掛成一串,像天上明月。應觀棋走在前頭,依然沒放開牽你的那隻手,你也就不再客氣,和他手牽著手往少人處行去,應觀棋道:“其實每年渡夢節,我都會赴夢。”
你愣了愣:“和誰?”
不是說赴夢要另一個人叫醒嗎?
“我的夢留不住我,”應觀棋說,“它是假的。”
他從夢籠中掏出夢蝶,捏住它剔透的翅膀,他自己沒有什麼好對你隱瞞的了:“我大概都告訴過你,你也猜得出,所謂的穿進書裡,不過也是這本書的設定之一。”
因此周越川提到的故鄉隻有a市這種語焉不詳的代稱。
書中人不該知道這一點,但應觀棋就是清楚,這種知情對於當事人是種殘忍,他微微眯起眼睛,放下另一隻夢籠,而後手指微微施力,那隻夢蝶的翅膀被他扯掉了。
閃耀的金粉從他的指尖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