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被煙熏得發黃的手指,在空中點了點。
“那兒,全是水靈靈的年輕女工!一下班,廠門口烏泱泱一片,跟趕集似的。隔壁機修廠的老趙,就他那張馬臉,愣是從紡織廠給領回來一個俊媳婦兒!這事兒,得主動!”
何雨生啞然失笑,這張平,真是個熱心腸的實在人。
“謝了兄弟,我記下了。”
張平嘿嘿一笑,話鋒猛地一轉,又愁眉苦臉起來。
“唉,就怕下午檢修,那才叫一個頭疼。咱們隊裡這幾台車,都是些老功臣,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零件?甭想了,缺得厲害。全靠咱們這些司機自己琢磨土法子,拆東牆補西牆。有時候一個螺絲都得磨半天。”
何雨生心裡也是一動,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車的事還好說,我擔心的是這路。今天跟你走了一趟,明天要是江隊派個彆的活兒,我兩眼一抹黑,抓瞎了。”
“嗨!我當多大事兒呢!”
張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胳膊,臉上又恢複了那股機靈勁兒。
“何哥,您放心,隊裡早給您安排好了。以後跑城裡的活兒,肯定給您派個學徒工跟著。那小子機靈,四九城的路門兒清。再說了,有個人跟著,點貨、搭把手裝卸,您也能省不少力氣不是?您呐,就當順手帶個徒弟了。”
何雨生心中一暖。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安排,卻都是最實際的幫助。
“張平,謝了。你今天跟我掰扯的這些門道兒,比給我幾斤肉票都實在。要我自己摸索,不知道得走多少彎路。”
“何哥,您這話就見外了!”
張平把煙頭彈出窗外。
“幫您,不就是幫我自己嘛!您是不知道,隊裡就我跟隊長兩個老的,活兒多得壓死人,都快跑斷腿了。您早點上手,把活兒分擔起來,咱們大家夥兒不就都能鬆快鬆快?”
何雨生聞言,卻鄭重地搖了搖頭,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張平。
“話不能這麼算。”
“你把安身立命的經驗和吃飯的門道,毫無保留地教給我。這份情,這份提點,擱在戰場上,那就是老兵塞給新兵的保命符,是能在槍林彈雨裡活下來的通行證。張平,這聲謝,你受得起。我何雨生,記你這份情!”
張平被他看得一愣,隨即一股熱流從心底湧了上來,渾身都覺得熨帖。
他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這位何大哥,不光是車技好、背景硬,更重要的是,為人實在,懂感恩,重情分!
跟這樣的人搭夥,心裡踏實!
那嘎斯車就如同打了勝仗歸來的老兵,渾身叮當作響,帶著一路風塵,終於回到運輸隊的停車場裡。
刺耳的刹車聲剛落,一個穿著油汙工作服,正撅著屁股在一輛解放卡車底下搗鼓的壯碩漢子猛地抬起頭。
他滿臉的機油,正是運輸隊長,江大海。
他瞧見安然無恙歸來的嘎斯車,又看了看從駕駛室裡跳下來的何雨生和張平,眼裡閃過意外。
“喲,這麼快就回來了?”
張平一溜煙從副駕跳下來,滿臉紅光,也顧不上擦汗,就衝著江大海嚷嚷開了。
“隊長!你可真是撿到寶了!何哥這車技,絕了!又快又穩,半點不拖泥帶水!就友誼商店那老門房,出了名的茅坑石頭,愣是讓何哥三言兩語給說得服服帖帖,連煙都沒遞一根!”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裡的回執單揚了揚。
“我先去調度室銷單子,你們聊!”
說完,便一溜煙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