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光漸亮,一陣自行車鈴響劃破寂靜。
早餐草草收尾後,他利索洗漱穿戴,將軍綠色棉服扣好紐扣,從牆角牽出那輛半新舊自行車。
臨出門前,還特意叮囑弟妹鎖好門窗,有事去找閻埠貴或許大茂照應。
胡同儘頭寒風撲麵而來,他蹬上腳踏板一路疾馳,很快來到煉鋼廠東側的大門口。
這時正趕上張平步行進廠,人還沒靠近呢,那熟悉的一瘸一拐身形就映入眼簾。
“喲,大早上的精神不錯啊。”
何雨生停穩車招呼一句,把帽簷壓低些遮擋晨風,“咋還舍不得買輛自行車?”
張平嘿嘿乾笑兩聲,用袖口擦擦鼻涕。
“離家近嘛,每天溜達十分鐘就到廠區。我這歲數也不用撐什麼場麵,更主要還是兜裡窮——媳婦身體不好,全指望我一個人掙錢養家,還有倆娃嗷嗷待哺呢。我省一點是一點,總不能苦了他們娘幾個不是?”
他說話間神情坦然,卻難掩眉宇間那些細碎疲憊與隱忍。
鞋跟磨破露出腳尖,但步伐依舊堅實篤定,沒有半句抱怨,全是生活瑣屑裡的硬骨氣。
“都是頂梁柱命。”
何雨生輕歎一句,把肩膀上的包帶拉緊些,“換作誰都一樣,為一家老小扛著唄。”
張平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實也習慣啦,就是偶爾羨慕年輕小夥騎新車瀟灑,可輪不到咱們操這個心嘍!”
兩人並肩邁進廠區主道,說話間已快走到保衛科辦公室附近。
不遠處玻璃窗內,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翻閱文件——
趙衛國!
隔著玻璃還能感受到對方渾身透出的威嚴勁兒,讓整個保衛室空氣仿佛凝固一般肅殺。
趙衛國推開門,腳步沉穩地走了出來。
隔著一層玻璃,他的目光像刀子似的掃過廠區,落在何雨生身上時才柔和幾分。
“老……趙部長!”何雨生趕緊把帽簷摘下,臉上帶出點笑意,聲音壓得極低。
趙衛國眉毛一挑,大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還知道回來?讓兄弟們好等!”
張平站在旁邊,有些拘謹地往後縮了縮。
他隻聽說過東區武裝部副部長的大名,這會兒見到真人,隻覺氣場逼人。
“這不是剛複員嘛。”何雨生咧嘴笑,“先給組織報個到。”
“彆貧嘴,”趙衛國擺擺手,把兩人招進屋裡,“來,我給你介紹個人物。”
保衛科辦公室裡煙味濃烈,一股鐵鏽混雜著汗水的味道撲麵而來。
鄭立正坐在辦公桌後頭翻文件,見他們進門抬起頭。
“鄭科長,這是我老弟——”
趙衛國話鋒一轉,又補了一句,“是我戰場上的親兄弟!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一路打過來的命根子,現在回來了,在運輸隊當司機。”
鄭立哈哈大笑,兩隻粗壯胳膊撐著桌沿站起來:“行啊,是自己人!我們保衛科最講這個——誰跟誰不是一個鍋裡撈出來的?”
何雨生趕忙收斂神色,把腰彎得更低一點:“鄭科長,以後可多照應。我新來的,不懂規矩,還請您多擔待。”
“客氣啥!”
鄭立爽快揮揮手,“咱都是工友,當兵出身就一家子。有事直接找我,不用兜圈子!”
空氣裡的火藥味一下消散不少。
趙衛國滿意地點點頭,又拍拍何雨生胳膊:“記住,你現在是廠裡的正式工,要踏實乾活,可彆丟我的臉!”
“放心吧營……呃,趙部長!”何雨生差點脫口而出,好險及時刹車。
張平一直杵在門口,看這一幕隻覺得驚心動魄。
這種級彆的人物居然對自家同事如此器重,他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卻又有些自慚形穢。
時間不早了,外麵天色已經完全亮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