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生心裡跟明鏡似的,昨天他開著軍用吉普來上班,又直接從財務科領走一個月的糧票,這事兒肯定在廠裡傳開了。
“行,秀蘭同誌。”他從善如流。
李秀蘭見他答應得爽快,膽子也大了幾分,推著自行車與他並排走著,好奇地打量著他:“何大哥,我聽我們科長說,您是從部隊上複員回來的?”
“嗯,剛回來沒多久。”
“那您肯定是個大英雄!”
李秀蘭的眼睛更亮了,充滿了崇拜,“我聽說,能在部隊待十幾年的,都是從槍林彈雨裡闖出來的!您是哪年參的軍啊?”
“記不太清了,好像是十五歲那年吧。”
何雨生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彆人的事,“跟著大部隊,打完南邊的,又去了北邊。在朝鮮待了幾年,幫著搞搞援建,今年才讓回來。”
十五歲!
解放戰爭,抗美援朝!
李秀蘭倒吸一口涼氣,腳步都停頓了一下。
這些詞彙,在報紙上,在廣播裡,是那麼的波瀾壯闊,可現在,一個親身經曆過這一切的人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
她追上兩步,聲音裡帶著顫抖:“那……那您肯定立過很多功吧?有沒有什麼特彆英勇的事跡?”
何雨生的眼神瞬間黯淡了下去,他抬頭望向遠處工廠高聳的煙囪,那裡正冒著滾滾的濃煙。
“算不上英勇。真正英勇的,大多都回不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砸在了李秀蘭的心口上。
那股子發自骨子裡的蕭索和沉重,讓她臉上的興奮和好奇瞬間凝固。
“對不起,何大哥,我不該問這個的。”
李秀蘭察覺到自己失言,連忙道歉,臉上滿是窘迫和愧疚。
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我沒有彆的意思,我就是特彆敬佩軍人。我哥他……他也是軍人。”
“你哥?”
“嗯,他四七年參的軍。”
李秀玲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哽咽,“一年前,他跟著部隊去了前線,之後……就再也沒了音信。家裡人估計,可能回不來了。”
何雨生心中一沉。
他太清楚“沒了音信”這四個字在那個年代意味著什麼了。
無數的無名英雄,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將生命獻給了這片土地,連一塊墓碑都沒有留下。
他沉默片刻,側過頭,看著這個強忍悲傷的姑娘,放緩了聲音:“彆這麼想。或許你哥哥是去執行什麼特殊任務了,保密性強,不方便跟家裡聯係。說不定哪天,他就突然出現在家門口了。”
這話,他自己都不信,卻是在那個年代,給無數軍屬帶去希望的唯一慰藉。
李秀蘭抬起頭,眼圈泛紅,但還是擠出一個笑容:“嗯!我也希望是這樣!”
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為了岔開話題,何雨生主動問:“秀蘭同誌,你家住得遠嗎?”
“不遠,我住東四那邊,每天騎車上班正好。”
李秀蘭很快調整好情緒,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何大哥,你呢?就住南鑼鼓巷那個大院?”
“對,九十五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煉鋼廠的大門口。
“何大哥,我……我先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