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她就跟隨在左右。皇上一貫不近女色,這是他登基後第一次來的丹芝閣,想必依舊不是為了她。
她來到窗邊,看著被迫跪在地上的那姑子,實在不明白,一個沒有頭發的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看的?為何皇上還對她念念不忘?
武昭琦整理了襦裙上的汙垢,又照了一下鏡子,準備出去迎接皇上。
剛打開門板,李扶淵已立於庭院中,身姿卓然如竹。
武昭琦臉色一僵,複爾蘊起笑容,“都傍晚了,皇上不是該用晚膳了嗎,要不和臣妾一起——”
“朕吃不下,蜂苑正是用人之際,可你倒好,把朕從感業寺挖來的蜜糖使給搶走了。”
“挖”字李扶淵咬得極重,“搶”字又說得極快,他的來意一目了然,深眸毫不掩飾地覆上了跪於地的謝瀅琅。
入了秋,風變得有些寒涼。落葉似一隻隻掠過時空的彩蝶,不斷從她身旁抖落。
她的頭一直埋在地上,哪怕聽到自己的聲音後,仍舊不為所動。
“杵在地上,跟死人一樣。”李扶淵摩挲著腰間的劍柄,也不知哪來那麼大的火氣。
武昭琦聞聲一喜,“皇上你看看,你來了之後這姑子也不懂得給您行禮。”
李扶淵沒有回應,岔開話題,“你因何讓蜜糖使跪於地?”
原本希翼皇上能重重責備她,卻落了空。武昭琦的喜色被失落取代,“皇上那日讓臣妾不得為難如瀅師太,臣妾是記在心上的。她暫為宮中的蜜糖使,為采蜜一事不辭辛勞,臣妾也銘記於心。”
“你不必說那麼多。”
武昭琦有些尷尬,她跟隨他多年,一直癡心守候。而他卻連聽她說幾句閒話都不肯。
“皇上,臣妾本想邀師太來丹芝閣,解開誤會。誰料師太剛進丹芝閣便出言不遜,所以臣妾才罰了她。”
李扶淵臉色淡淡,目光卻一直鎖在謝瀅琅身上。他知道,事實絕非武昭琦說的那樣。可瞅著那人單薄如影的身子,卻連眼睫都未曾顫動。她明明知曉他就在身邊,卻吝嗇朝他投來一個求助的眼神。隻有一片疏離的,將他隔絕開來的清明。
見皇上似未有怒,武昭琦試探性地問,“皇上仁慈,若要臣妾饒了她,臣妾定照辦。”
李扶淵來到謝瀅琅跟前,她卻抿唇不語,將頭扭向一旁。他剛打算出聲,她立即閉上雙眼,用沉默築起一道高牆,拒絕他的庇護。
青年有些挫敗,自己的好意被忽視,仿佛將他君王的威嚴揉皺在地。於是,他袖袍一拂,冷哼道:“宮有宮規。就算師太是出世之人,亦不能免俗,犯錯就要受到懲處。”頓了頓,對著一旁的張福海說道:“你就留在此處,幫娘娘監督蜜糖使,跪到亥時才能起身。”
“喏。”
張福海應聲。
武昭琦一笑,“如此說來,皇上是認為這姑子該罰嘍?”
李扶淵本無此意,可他都已經讓張福海留下來監督了,隻得應是,轉身離去。
剛回到承宇閣,就聽見張子忠來報,“皇上,感業寺的如明師太求見。”
“感業寺的人?”李扶淵這才想起,感業寺受大唐皇家列祖敬重,寺中住持通常有特批的進宮文書。如明進宮能暢通無阻,必是那文書之故。
“讓她進來。”
片刻,一個急匆匆的身影便閃進殿內。如明額間沾滿汗水,累得氣喘籲籲,卻在瞥見李扶淵時,心頭似乎被撞了一下,臉頰瞬間飛紅,手指無意識地絞緊托著的包裹。
直到被張子忠嗬斥,“大膽!見了皇上還不行禮?”
如明才緩緩回神。參拜行禮後,如明高舉起手中的包裹,目光與李扶淵相碰時,又急忙垂下,深呼吸後,才能平靜地道:“聽聞宮中蜂蜜告急,貧尼特地在感業寺搜羅。加上外麵的幾個包袱,共一百瓶,希望能儘綿薄之力。”
宮中蜂蜜緊缺,無論如何也輪不上感業寺來幫忙。如明一見到皇上就羞紅了臉,那點小心思誰都明白。
李扶淵卻佯裝不知,“若孤沒記錯,你是如瀅師太的大師姐?”
如明一聽,連忙抬頭,說得急促而窘迫,“是,貧尼很記掛如瀅,希望皇上應允貧尼留下,也好和師妹有個照應。”
李扶淵嘴角忽而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目光深邃得令人心悸,“準。”
“謝皇上。”如明喜出望外。能留在宮中,也就不枉費她偷盜師傅的進宮文書,冒著被逐出感業寺的風險溜了進來。
看著如明興高采烈地被宮人引出,張子忠撓了撓後腦,“皇上,你明知這是隻騷狐狸,為何還要——”
李扶淵看著他,目光清明而深邃,如同蟄伏的巨龍,洞穿了萬裡河山的奧秘,“這姑子,一看就是容易出錯之人。朕正愁沒法拿感業寺開刀呢,她倒自己送上門來。有了她,還怕須空不給謝瀅琅還俗戒牒嗎?”
張子忠恍然,拍了拍額頭,“皇上你是想利用她來威脅須空和如瀅師太?”
有那麼瞬間,張子忠覺得皇上似乎走火入魔了,為了逼迫那出了家的謝小姐,真是什麼樣的手段都能耍出來。
青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嘴角揚起,深眸淡淡,仿佛一切儘在掌握。
到了深夜,謝瀅琅終於可以離開了。她試圖撐起身體,一陣針刺般的麻痛從膝蓋竄至全身,叫她不受控製地踉蹌一下,險些栽倒。
膝蓋傳來的酸痛與麻木,讓她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緩慢。剛跨出丹芝閣的大門時,卻被一臉笑意的張福海叫停。
“謝小姐的膝蓋可還行?”張福海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冰袋,笑嘻嘻地遞上,見謝瀅琅沒接,又道:“皇上下午那會本是舍不得謝小姐受苦的,隻因謝小姐沒給皇上好臉色看,皇上才下不來台。
可他回到承宇閣後,整個下午心情都不好,您說說,您到底使了什麼迷魂術,叫皇上這兩年來一直為您心神不寧呀?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