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李扶淵原本置於案上輕叩的手指驟然停頓,目光饒有深意,
“趙相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呐。”
趙世坤一笑,忽然抬袖拂去似有似無的塵埃,片刻,才看向皇帝,笑意悠然,“臣受先帝托付,輔佐皇上施政。心裡自然時時刻刻惦記著皇上,惦記著大唐。”
“不錯,那姑子因犯了點小錯,被朕暫時扣押了。”李扶淵不敢把她“偷盜宮中寶物”的“罪名”說出來,否則她就要被這些好事的朝臣以重罪論處了。
“皇上,尼姑乃方外之人,與紅塵權貴涇渭分明,豈能長留宮中?還請皇上還後宮一個乾淨,將那姑子送回感業寺吧。”
話剛落下,趙世坤似一呼百應般,幾位朝臣出列,“趙相說得是啊皇上。禪衣豈配置於羽衣霓裳,那姑子留在宮裡,與皇上的各位娘娘格格不入,實在不妥。”
李扶淵揉了揉眉心,神色頗為不耐,“怎麼,你們的手都伸到朕的後宮來了?”
“臣等不敢。”
“朕並非要強留一姑子,方才也說了,她隻是犯了點小錯,待查明真相後自會放她離開。諸位與其有這閒工夫來乾擾後宮,倒不如用來想想,來年如何為大唐百姓造福增收。”
趙世坤環顧四周,見眾臣七嘴八舌地議論此事,有的還誇他赤膽忠心,冒險上諫。更有甚者直言皇上應該聽從趙相的忠言。他抬手撫了撫,露出舒心之色。看來,他要的效果已經達到了。
於是,他更激昂陳詞,“正因為我等心係大唐百姓,今日才鬥膽勸諫。皇上該知,佛門威儀非皇家宮廷可納。若叫天下人知曉,皇上罔顧天意,觸犯世俗禁忌,那我大唐威嚴何在?我大唐百姓,如何在他國麵前抬起頭來做人?”
眾臣似串通好一般,紛紛跪了下來,“懇請皇上聽從趙相勸誡,將師太放回感業寺。”
“放肆!”李扶淵手掌往案上一拍,從寶座上暴起,明黃色的龍袍在燭火中翻卷如燃燒的雲霞,帝王之威勝龍騰虎躍,令有些人不得不顫栗,
“朕承昊天明命,坐紫薇臨九域。爾等彈冠相慶,指鹿為馬,還敢用民意要挾朕。趙相,你是想讓整個朝堂,都跟你姓趙嗎?”
趙世坤跟著跪了下來,雙手一輯,“臣不敢,請皇上恕罪。既然皇上說了那姑子不過犯了點小錯,那何不秉承先皇提倡的‘仁德施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是啊皇上,隻犯了點小錯而已,不至於要關那姑子一輩子吧?”
李扶淵彆過頭,袖袍一甩,“退朝!”
看著周邊人唉聲歎氣,趙世坤忽然輕笑出聲,李扶淵終究隻是一籠中帝王。朝政大權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他敢不相從?
承宇閣
張福海端來茶水,李扶淵目光陰沉,忽而抓起茶盞連湯帶葉地潑向壁畫,茶湯緩緩沿著牆壁滴落,濕濡了畫上的錦繡河山。
“枉朕坐擁大唐江山,卻受製於人。連心愛的女子都留不得。”
張福海搖搖頭,剛想出聲安慰,就聽殿外有人高喊,“太後到。”
“母後。”李扶淵站了起來,朝匆匆進門的武太後行禮。
“皇帝,哀家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沒得商量!”李扶淵斷然拒絕,與武太後互望一眼,沉聲道:“母後,若你是為感業寺那姑子而來,就不必浪費唇舌了。朕是不會放她走的。”
武太後咬牙,卻也讓自己漸漸冷靜下來,“皇帝說得輕巧。你看似登上大位,實則處處受趙世坤挾製。如今玉璽未溫,你每做一個決定,皆需覷朝臣眼色。稍有不慎,便滿盤皆輸。”
“彆說了母後。”
“哀家非說不可。我們母子同氣連枝,你喜歡哪個女子哀家都能接納,可唯獨那尼姑不行。她乃空門皓月,而你是金闕驕龍,若你強行留他,隻會被世人所不齒。屆時朝臣群起攻之,你隻怕帝位不穩啊。”她的聲音越來越尖。漸漸刺得李扶淵頭疼。
“母後,你先回去吧,讓朕好好考慮。”
見李扶淵如此執拗,武太後也不敢逼迫得太緊,叮嚀幾句後,就離開承宇閣了。
殿中恢複寧靜,張福海扶著皇上坐下,一邊捶背,一邊嘀咕著,“皇上,那日謝小姐之事,奴才明明封鎖了消息呀。怎會叫趙相知道呢?”
李扶淵冷笑,“肯定是有人搞鬼。”
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和她私交甚好的趙纖瑤告訴趙世坤的,否則事發僅僅幾天,趙世坤最近忙著為兒子張羅官位,怎會那麼快知曉宮中的事。
她可真能乾啊,居然能動用前朝的力量,逼迫自己妥協。也罷,謝瀅琅,朕就如你所願。但你真的以為,躲在感業寺,朕就拿你沒轍了麼?
在密室中苦等幾日,張福海終於來了。見謝瀅琅臉色蒼白,整個人瘦了幾圈,心緊繃起來。
他心裡是有愧疚的,當日為助皇上挽留心上人,他耍了些小心思,栽贓謝瀅琅偷了丹霞凝珠。本意是想讓他們二人成為眷屬,然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出謝瀅琅性情如此剛烈,為了能逃出皇宮,居然想到借外臣之力。
皇上已經下旨放她出宮,他心裡居然好受多了,開口宣旨,“傳皇上口諭,如瀅師太盜竊佛珠一案已查明,特恕師太出宮,回感業寺,欽此。”
謝瀅琅抬頭,星眸似有漣漪閃過,這結果來得不易。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她這次不敢停留片刻。接過聖旨後,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宮門。好在這次,玄武門的守衛都沒有為難她,出宮比她預料的還順利。
進宮這數月,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臨行前,她回頭看了一眼,不出意外的話,她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剛跨出沒幾步,就聽見後方一輛馬車急促駛來。
一婢子裝扮的姑娘朝她高喊,“請留步,師太。”
謝瀅琅大驚,難道是宮裡的娘娘還不肯放過她?她都出宮了,她們還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