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的風卷著涼意掠過校場,吹動箭靶上的殘羽。
咻——!
一道利芒閃過,箭矢離弦,如流星般疾馳而出。“啪”的一聲脆響,箭頭已深深紮進靶心,箭尾因餘力而劇烈震顫,將靶麵上積著的細沙震落些許,在晨光裡揚起一小團金色的塵霧。
“用騎弓已有這般準頭,待換了戰場用的硬弓,嘖...”田齊牽著兩匹戰馬從校場東側的柳樹下走出,粗糙的手掌隨意搭在馬頸的鬃毛上,目光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靶心——隻見那半尺見方的區域裡,密密麻麻的箭尾插得幾乎不留空隙。他那張常年繃著的臉看不出變化,語氣裡卻藏著一絲讚許:“公子這箭術,是愈發嫻熟了。”
“早,田師傅。”張駿左手將訓練弓往弓架上一按,身後忽然傳來短促風聲——原是田齊隨手將短木槊擲來。他頭也未回,信手一探便反手接住,旋即走向場邊披甲。
另一邊,田齊已利落地翻身上馬,腰間的革帶隨著動作晃了晃,木槊末端的布頭順勢擦過地麵,在黃土地上劃出一道淺淡的痕印。張駿握住短矟,柄身上用墨線畫的七道刻痕赫然在目——這是田齊為他標出的發力點。
兩匹戰馬一前一後,小跑著在校場中央拉開丈餘的距離。馬腹擦過地麵的沙礫,發出細碎的聲響。
第一合交錯時,田齊的木槊率先遞出,與張駿的短矟相擊,發出沉悶的“噗”聲,棉布裹著的槊頭撞得張駿手腕微微一麻。
第二合剛過,田齊突然變招,槊杆貼著馬身一個迅疾的橫掃,直取張駿戰馬的前腿。張駿反應極快,左手急拉韁繩,右手按在馬鞍上借力,胯下戰馬長嘶一聲,前蹄猛地人立而起,後蹄堪堪避過那淩厲的槊杆,揚起的黃土濺了兩人一褲腳。
第三合時,張駿故意賣個破綻,身子向著左側微微傾斜,佯裝控馬不穩。待兩馬擦身相錯的瞬間,他雙足緊踏馬腹,借力猛地挺身,腰腹瞬間發力,手中木矟如毒蛇出洞,直刺田齊的肋下空檔——
“啪!”
老將軍的反應卻比他更快!那槊杆不知何時已如靈蛇般回旋,巧妙地橫擋在身側。布頭裹挾著一股勁風,重重落在張駿的皮甲上,瞬間留下一道摻了米漿的鮮明白灰印。
張駿隻覺胸口一陣悶痛,還來不及收矟回防,田齊的槊尖又陡然向下一挑,輕輕點在了他的左腳踝處。力道不大,卻精準無比,足以讓他身形一滯,攻勢頓消。
“架勢是起來了,就是還沉不住氣。”田齊勒住馬,微微頷首,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波瀾。
“田師傅,您這可就不厚道了。”張駿勒停戰馬,低頭盯著田齊手中那柄明顯長了老大一截的馬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知,若非槊杆長了半尺,自己未必輸得這般乾脆。
“戰場上,誰跟你講公平?”田齊麵無表情地撥了撥槊頭的布頭,心裡卻其實樂開了花——昨日對練時,張駿的迅猛進步就讓他暗自驚訝,差點沒把他這把老骨頭給累散架。今日他特意換了根,本想著能少些力氣,沒成想這小子的招式比昨日又利落刁鑽了幾分。他不再多言,隻大喝一聲:“再來!”話音未落,人馬已動,槊風挾著秋涼,再度直逼張駿麵門。
“您這分明是故意的!”張駿氣得牙癢癢,揉了揉被打中的皮甲處,那地方還隱隱作痛。
“少廢話,再來!”
兩人這般你來我往,又鬥了數十回合,直到日頭漸漸升高,快近晌午時分。田齊架開張駿一記淩厲的直刺,槊杆順勢一壓,將對方的短矟逼得下沉半寸,隨即忽然收了力道,勒馬道:“今日就到此吧。”
張駿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這才看向自己的手,指節因長時間緊握木矟而用力泛白,此刻鬆懈下來,才感到陣陣酸脹襲來。他翻身下馬,小腿竟有些微微發顫,皮甲上那幾道白灰印子早已被汗水浸得模糊不清,隻在衣料上留下幾塊模糊的痕跡。
田齊也下了馬,伸手拍了拍自己戰馬汗濕的脖頸,聲音柔和了些:“你今日出矟,比昨日快了半拍,勁頭是好的。就是收尾時力道太儘,沒留住回旋的餘地——馬戰講究的是‘快、準、穩’三者合一,不是光靠一股猛勁就成的,得時時留著三分力,以備應變。”他說著,從腰間解下水囊,順手拋了過來。
張駿接住水囊,拔開塞子仰頭灌了兩大口,清涼的水滑過喉嚨,才覺得緩過氣來。“多謝田師傅指點。”他抹了把嘴,還想著再請教些細節,此時卻見校場入口處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跑來,是王府的親兵,身上的甲片隨著跑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那親兵老遠便揚聲道:“公子!田將軍!”
親兵近前抱拳,微喘著稟報:“門衛那邊遞來話,說是有羌族人求見公子。”
張駿聞言:“羌人?問清楚是什麼來曆了嗎?”
“回公子,是南安羌酋姚勁特來為您相助他族人之事致謝,並求一見。”
那點破事隔了這些時日……張駿麵上不顯:“引至前廳等候。”同時令道,“請梁先生前來。”
吩咐完畢,他轉向田齊,抱拳笑道:“田師傅,今日有客來訪,學生就先告退了。”
“公子且去忙正事。”田齊擺了擺手。
待張駿的身影遠去,田齊這才偷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後腰,低聲笑罵了一句:“狗日的,年輕就是腰馬好,力氣使不完!”心裡卻暗自琢磨著:“明日訓練,要不要給自個兒的馬偷偷加上全副鞍具。”
前廳東壁懸鋥亮玄甲,西壁掛巨幅隴右地圖,簡樸中透著威勢。
張駿身著深青常服快步而入時,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姚勁一身羌人盛裝,站姿卻帶著漢式禮儀的端正;落後半步的勃勒捧著雪豹皮,豹尾垂落間,隱約露出舊皮襖的磨損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