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塵耐心解釋。
“首先,北境官員,雖領著朝廷的俸祿,卻是在我父親眼皮底下當差,自然令行禁止,管理起來如臂使指。可這天下……太大了。”
他抬手,仿佛在眼前劃過一個無形的疆域。
“其次,朝中那些老狐狸,哪個不是曆經風雨?盤根錯節的世家,微妙難言的君臣,九州四海風土人情的差異……治理這龐大國度,豈是北境那套相對單一的方略所能涵蓋?這其中千頭萬緒,儘是勞心費神的糟心事。”
祁連雪若有所思,忽而話鋒一轉,帶著一絲好奇。
“那……若是那位蘭玉公主殿下,真的當了皇帝,又會是什麼樣的?”
薑塵聞言,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采,他笑了笑開口。
“誰知道呢?”
薑塵撩袍坐在路邊茶攤的長凳上。
端起粗陶碗飲了一口微澀的茶湯,目光掠過街上往來的人流,淡然道。
“不過,就我觀察,蕭蘭玉此人,比她那位父皇,倒是更明白何為天下,何為責任。”
祁連雪在他對麵坐下,眉頭微鎖,思索片刻後壓低聲音問道。
“皇帝不是早已立了太子麼?為何我們在京城時,分明感到幾位皇子仍在暗中較勁?雖未擺上台麵,但那股劍拔弩張之勢,幾乎已是公開的秘密,朝中大臣,似乎也紛紛擇主而棲。”
“所以說啊。”
薑塵放下茶碗,嘴角泛起一絲冷嘲。
“那位皇帝,終究脫不開小家子氣的格局。”
“你的意思是……這是皇帝有意縱容?”
祁連雪悚然一驚。
“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麵。”
薑塵語氣肯定。
“他需要的就是讓皇子們相互牽製,讓朝堂力量在內鬥中消耗。”
“為何要如此?”
祁連雪更加不解。
“這豈不是自毀長城,削弱國本?”
“這恰恰是他最想要的結果。”
薑塵眸光銳利,仿佛已看穿那九重宮闕深處的帝王心術。
“若非如此,一旦太子羽翼豐滿,勢力過大,他還能安穩地坐在那張龍椅上麼?就像他始終忌憚著我父親手握重兵一樣。”
他指尖輕點粗糙的木桌,一字一句皆中要害。
“他此舉,一石二鳥,既讓幾位皇子彼此爭鬥,消耗他們各自積累的勢力,又將參與其中的大臣,世家卷入漩渦,使其互相製衡,如此,所有潛在的威脅都在內耗中相互抵消,他才能高枕無憂,穩坐那至高之位——至於朝綱損耗,國本動搖?與他手中的權柄相比,皆可犧牲。”
“可他終是要退位,要死的。”
祁連雪這句直白到近乎粗糲的話,讓薑塵先是一怔,隨即臉上綻開一個無比真切暢快的笑容。
“說得好!”
他撫掌輕笑,眼中卻帶著洞穿世情的譏誚。
“隻是,咱們那位高踞龍椅的皇帝陛下,怕是從來不敢,也不願去細想這個必然的結局,否則,他也不會時至今日,依舊隻是個沉溺於權術的,渾人。”
“渾人?”
祁連雪對這個直白的評價略感意外。
“沒錯,就是個渾人。”
薑塵語氣篤定,言辭如刀,剖開那九五之尊的皮囊。
“縱使他身為天下共主,手握無上權柄,耍弄的種種平衡製約之術看似高明,但他窮儘心力所求的,並非是他身為帝王該做的開疆拓土,治國安民,而是如何將自己牢牢焊死在那張龍椅之上,連何為根本,何為末節都分不清楚,舍本逐末,不是渾人是什麼?”
他話音方落,城門方向陡然傳來一陣不尋常的騷動。
馬蹄聲,嗬斥聲與人群的驚呼混雜在一起,瞬間打破了邊城午後的沉悶。
薑塵與祁連雪對視一眼,方才談論廟堂之高的閒適瞬間收斂,目光同時銳利地投向那喧囂響起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