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牛兒們早已不在,原地隻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拴牛樁,黝黑細長,不知矗立了幾百年。摸著是木,卻堅硬如鐵,拴上十幾頭牛都扯不晃、拉不走。
兒時隻覺得它神奇,明明隻有手臂粗細,卻能抵得過千斤力氣。他也曾好奇向下深掘,可樁體巋然不動,像是在地底生了根般。
此刻的他早已知曉了其中奧秘。
它是一柄“鑰匙”,一柄可以逃離死亡的鑰匙!
村子的哀嚎聲漸漸微弱,天上那手持青色長弓的“神明”一般的東西,殺死了這個村子。
緊接著,那毫無感情的視線掃過火焰中的廢墟,捕捉到了正在向北方疾奔的漏網之魚。
當“神明”的目光掃過少年,稍許上移之際,祂金焰灼灼的瞳孔猛然收縮——
一股再熟悉不過、令祂靈魂悸動的微弱氣息,正從少年所奔向的地方傳來!
正是祂來此地苦苦尋覓而不得之物!
殺心驟盛,青色長弓本能抬起——然而,祂的身軀猛地一僵。
垂眸瞥見手中長弓開始化作灰塵飄散,祂才意識到,時間到了。
於是祂向著少年的方向抬起手,將最後的神念鎖定那奔逃的身影,一道無形的巨浪猛地席卷而去,所過之處,草木、山石、房舍……乃至路上橫陳的屍骸,皆開始無聲瓦解,化作飛旋的煙塵。
狂奔中的少年駭然發現,懷裡的弟弟笑聲陡然大了起來,那小小的身體,竟也如燃香般開始飄散齏粉!
他猛地低頭——
自己的皮膚似燃儘的紙錢,正片片剝離飛散,暴露在冰冷空氣中的,是鮮紅的肌肉纖維、裸露交錯的筋腱和瘮人白骨!
詭異的是,他竟感受不到一絲痛楚。
哢嚓——!!
穹頂之上,好似有人打碎了一塊極厚的玻璃,發出一聲沉悶的碎裂聲響。
少年抬起頭,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蔚藍蒼穹上從未有過的一道狹長裂隙。
霎那間,如同鏡子落地,無數裂紋蔓延如冬日的枝椏,布滿了整片天空。
繪著美麗晚霞的天空碎片紛紛揚揚墜向大地,下起了一場炫目的大雪。
少年的投影被壓短又拉長,影子裡開始出現一塊塊圓形光斑。
小小的身影血肉已消散大半,但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牽引著白骨,使其仍在這破碎的天地間倔強地狂奔。
目已不能視、耳亦不可聞的少年,憑借著感覺終於牢牢抓住了那根熟悉的拴牛樁,僅剩嶙峋白骨的手掌卻仍能感受到淡淡的涼意。
他並不知腳下的大地早已經離去,這片已經幾乎不存在物質的黑暗空間,唯餘這根木樁,和吸附於其上的少年骸骨,二者靜靜漂浮在混沌中央,顯得無比突兀。
轟隆隆隆……
空間的震動愈來愈強烈,湮滅的浪潮一層一層襲來,似乎震怒於這兩個無視規則的存在。
少年腦海中隻剩下一個聲音:離開這裡!!!
砰——!!!
刹那間,木樁炸散作滿天碎屑。
少年手掌猛地一空,再度握緊時,本不該有任何感知能力的白骨,卻感受到了從掌心傳遍全身的刺骨冰寒。
但隨之而來的,是五感的迅速恢複,他能感受到血肉如新生的藤蔓在骨架上飛速編織,手中握著的東西正在以一股強大無匹的能量反哺自己。
僅僅十幾息過去,少年便已能夠睜開雙眼。
手中握著的,赫然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刀!
刀身筆直無弧度,自己的右手正握在刀柄上,柄底與目平齊;刃尖向下,與足尖相抵。
這藏身於拴牛樁中的長刀似乎聽到了少年心中所想,瞬間調轉朝向,刃尖直指上方。
待少年抓穩,長刀化作一道撕裂混沌的墨線,如離弦之箭,射向那漆黑的“天幕”。
身後,湮滅的浪潮奔湧不息,咆哮著撲向蒼穹,但無論如何也追趕不上那長刀的速度,最終憤怒而不甘地沉寂了下去。
……………………
“喵——!!!”
突如其來的淒慘貓叫聲打破了沉寂,時雲深猛地驚醒,剛一睜眼就挨了一巴掌。
一隻狸花貓的碩大腦袋占據了整個視野,見時雲深醒了,它立即跑到喂食器旁,不滿地拍打著用鐵絲加固的儲糧桶。
床尾癱著的大橘和遠處正在發瘋的奶牛貓瞬間蹦到狸花身旁,翹首以待。
時雲深無奈地爬起身,一邊搗鼓著壞掉的喂食器,一邊用力揉按著昏沉發脹的太陽穴。
又來了……那個如幽魂般纏著他,做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醒來卻又死活都記不住半點內容的夢。
經曆的次數太多,他並沒放在心上。
修好了喂食器,時雲深來到落地窗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因為這是二樓,窗外百分之八十的視野都被過街連廊和對麵的高樓遮住,隻能歪著頭看到一點被裁成三角形的湛藍天空。
時雲深卻對此十分滿足。
在這個世界,每天起床後能在窗邊看到這樣一抹湛藍,已經是件大多數人難以享受到的、近乎奢侈的幸事。
因為這裡是七號方舟,一座被母星遺棄的、在無垠宇宙中孤獨流浪的,瀕臨崩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