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小城的六月總是時雨時晴。
剛剛還陽光紮眼,下一瞬就烏雲卷集,大雨傾盆。
狂風裹著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傾瀉而下,潑灑在柏油路麵上,全然不顧粉身碎骨,水花便跟著迸濺成了足有半人高的水霧,聲勢甚是浩大,想來古時戰場上千軍萬馬的陣仗大概也不過如此。
外麵兵荒馬亂,小網吧裡卻一派祥和。
願意冒著暴雨出來上網的人不多,明明是星期天下午,網吧生意最該火爆的時候,落座人卻稀稀落落,難得安靜,就連罵娘聲都少了許多。
角落兩台機子前,剛攪得整個江湖不得安生的兩位好漢正小賊似的分贓。
“二一添作五,當初說好了平分,喏,路明非,這是你那份。”
漂亮妞已經摘下了鴨舌帽,他們一路淋雨過來,就算有鴨舌帽遮擋,女孩的頭發也都被打濕了,一綹一綹地散開,烏黑發亮,質感介於上好的緞子或是絲綢之間。
興許是水汽墜得頭發沉甸甸不舒服,遞給路明非錢時,薑枝猛晃頭,像頭剛洗過澡的大狗抖摟毛發,於是水花飛濺,濺得路明非滿身滿臉,連忙往回縮,狼狽躲開。
薑枝哈哈大笑,活脫脫一個女瘋子。
路明非倒也不惱……這倒不是他不想惱,而是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跟薑枝翻臉。
從King電競回這兒的路上,雨就下得相當大了,讓人忍不住懷疑天上是不是破了個口子,天河都漫灌下來。他倆一路狂跑,肺都要跑炸了,可還是沒能跑贏這場暴雨。
這才六月份,還遠沒到非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才行的時候,所以薑枝棒球衫裡麵穿的是件白色短袖,短袖見水透光,女孩原本那件棒球衫又濕透了,隻好脫下來,於是在網吧昏暗的燈光下,路明非甚至能隱隱約約透過單薄布料看到緊貼在女孩肩頭的白色細帶,青澀而美好。
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女孩的肌膚白嫩如豆腐,不管是不是自願路明非都吃了人家豆腐,沒法跟薑枝生氣。
該提醒一下的,他猶豫著想,可該怎麼提醒就又是一回事了……我要是直截了當說豈不是暗示自己已經盯著看了會兒了?薑枝會不會不好意思會不會惱火……
愛胡思亂想,愛換位思考,這是他老毛病了。
他還在優柔寡斷,冷不丁薑枝的聲音幽幽響起:
“好看嗎?”
路明非當即一個激靈,下意識就高舉起雙手,活似被皇軍逮捕的偽軍,臉上擠出點諂媚的笑,說太君彆開槍彆開槍!自己人,我滴,大大滴良民滴乾活!
“我我我……”他結結巴巴,“我啥都沒看到……”
換來的卻是噗嗤一聲笑。
笑完薑枝又覺得自己不該就這麼簡單放過這小賊,於是努力繃起臉。
隨手扯過棒球衫往身上隨便一披,她朝桌上努努嘴:
“怎麼不拿著?”
路明非這才尷尬地“哦”了一聲,懸在半空的右手順道落下來,撓了撓頭。
“你不是急用錢嘛……我又不著急用錢……”
“你不著急用錢是你的事,”薑枝邊給棒球衫袖子擰水邊淡淡說,“我急用錢是我的事,還用不著你幫我操心——拿著。”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不容置疑。
這下路明非隻好收下了那十來張簇新的百元大鈔。
這錢他收得委實不能算心安理得,雖說以他的星際技術大概也不難像這兩天一樣把全市的網吧踢個遍,奈何CF才是那個站在風口浪尖上的時代寵兒,就算他星際打得再好最多也隻能換來一兩句“我草哥們牛逼”“好帥的操作”,卻換不來真金白銀。
要不是麵前的女孩瞅準了百城聯賽的機會,帶著他滿城踢館,他恐怕一分錢都撈不著。
更何況……
路明非盯住女孩身上披著的那件棒球衫——如果他沒記錯,這件棒球衫她已經穿了三年了,袖口那兒都快被磨穿了。
她顯然比他更需要錢。
可是該怎麼開口呢?路明非在口袋裡摩挲著一張百元大鈔的邊角,他不知道,有點忐忑。薑枝跟他在一塊的時候幾乎從來不提家裡的情況,可就算她不提他也能猜到點。
聽人說從小她父母就離異了,沒一個人願意要她,隻每個月給她打點生活費,今年那兩位更是要以她成年了為理由徹底斷了給她的生活費,所以她才會這樣想方設法搞錢。
在肚裡打了好一會兒腹稿,自認終於能把話說利索的路明非終於鼓起勇氣,抬頭,看向薑枝。
“薑……薑枝……”
他隻來得及念出女孩的名字。
“我聽說你申請美國的大學通過了?”
下一刻,女孩就歪著頭,用這句話生生斬斷了他全部的思路和好不容易才打好的腹稿。
“啊。”他嘴裡蹦出一句半是迷茫半是肯定的短聲。
“是那個叫什麼……卡塞爾學院的?”
“嗯。”
“什麼破名字,聽起來就不太吉利,卡塞爾,又卡又塞的……”薑枝邊嫌棄邊劈裡啪啦用鍵盤打字,搜索卡塞爾學院這個名字,“謔,搜都搜不出來,我說小路同學你該不會是被人騙了吧?這年頭騙子可不少。”
“一開始我也這麼想,說不定是詐騙,”路明非弱弱地說,“可隨信送來的還有部iphone呢,還是最新款的……”
“那還真是為了騙你下了血本啊,你說他們騙你是圖啥呢?”薑枝說著肆無忌憚地視線在路明非身上掃上又掃下,好似他是隻被剝光了準備下鍋的小羊羔。
看完她又搖頭。
小路同學就算是小羊羔也是餓了十天半個月沒吃草料的那號,全身上下加起來都湊不出幾塊好肉。
誰會花這麼大價錢騙這麼個窮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