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柴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槨室裡因為發現海量明器而升騰起的狂熱氣氛。
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那些金光閃閃的陪葬品上挪開,聚焦到了西北角那根看似普通的木頭方子腳下。
黃爺眉頭緊鎖,幾步跨了過去,蹲下身,幾乎把臉貼到地麵上,用手電仔細照射那處縫隙。
那黑褐色的痕跡已經乾涸發硬,深深沁入了沉陰木的紋理和石板的微小凹坑裡,呈現出一種不規則的、向外輻射的噴濺狀。顏色比周圍的木頭和石頭都深,在手電光下泛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啞光。
“這是......”黃爺伸出手指,極輕地刮蹭了一點痕跡表麵的浮塵,放到鼻尖下嗅了嗅,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血淤。年頭不短了,但這腥氣還沒散儘。”
“血淤?”我心裡一咯噔。這詞我聽過,是指屍血和棺液常年浸泡形成的特殊土壤,往往意味著屍體未腐或者發生了極其可怕的屍變。
可這血怎麼會噴濺到槨室的牆壁上來?還這麼高?
老柴用地質錘的尖頭小心翼翼地在痕跡周圍敲了敲,側耳聽著回聲:“夯土和沉陰木都很瓷實,沒有空腔。這血倒不像是從外麵滲進來的。”
“難道是當初下葬的時候......”老範臉色發白,聲音發顫,“用了活人殉葬?然後......”他的話沒說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古代大墓,尤其是這種疑似僭越禮製的王侯墓,用活人甚至近臣侍衛殉葬並不罕見。那些被封死在墓裡的人的絕望掙紮和鮮血噴濺的畫麵瞬間在我麵前上演。
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爬上來,剛才看到明器的興奮勁頭瞬間被澆滅大半。這金光閃閃的槨室,此刻在我眼裡陡然多了幾分陰森和慘烈。斌子也收斂了笑容,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離那牆壁遠了些。
“都警醒點!”黃爺站起身,聲音低沉而嚴厲,目光銳利地掃過槨室的每一個角落,“這地方邪性,不是善茬。都加把勁,早點弄完早點收工。”他這麼一說,氣氛立刻重新緊繃起來。
泥鰍下意識地握緊了彆在腰後的短鏟。老範也不敢再去碰那些打開的漆箱,緊張地推了推眼鏡。
“老柴,繼續檢查,看還有沒有彆的古怪。”黃爺吩咐道,自己則再次將目光投向那具靜臥在石台中央的幽黑棺槨,眼神更加凝重,“斌子,泥鰍,搭把手,咱們先摸摸這棺槨的底細。”
斌子和泥鰍應了一聲,跟著黃爺慢慢靠近石台。我站在原地沒動,負責用手電給他們照明,光柱緊緊跟隨著他們的動作。
三人極其小心,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當當,眼睛不僅看著腳下,也不斷掃視著棺槨周身和頭頂的沉陰木方子,生怕觸動什麼隱藏的機關。終於,他們走到了石台邊。
棺槨近在咫尺,那股奇異的、混合著一股奇異香氣和陳腐氣的味道更加濃鬱,幾乎令人頭暈。這棺槨離近了看,更加龐大懾人,通體黝黑,表麵光滑如鏡,卻又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看不透材質內部分毫。手電光打上去,隻能映出我們幾人模糊扭曲、略顯驚慌的影子,像是被困在了這黑色的鏡麵之中。
黃爺沒有貿然用手觸摸,而是從工具包裡拿出一根長長的金屬探針,前端磨得很圓滑。他示意斌子和泥鰍稍微退後,自己用探針極其緩慢地、輕輕地觸碰棺槨的表麵。
鐺。
鐺。
鐺。
探針敲擊棺槨,發出一種極其清脆、完全不像是敲擊木頭的怪異聲響,倒像是......敲擊某種金屬或是玉器?
“奇怪......”黃爺喃喃道,眉頭皺得更緊,“怎麼這麼脆?這動靜可不像是木頭。”他又用探針嘗試著插入棺蓋與棺身之間的縫隙。但那縫隙幾乎細不可察,探針根本插不進去,嚴絲合縫得令人絕望。
“媽的,這怎麼開?”斌子低聲罵道,“連個下手撬的地方都沒有!難道是一整塊挖空的?”
黃爺搖頭,“肯定有開口,隻是被封死了,或者用了咱們不知道的機括。”他繞著棺槨又走了一圈,再次停在了頭部那個刻有鳥蟲篆符文的凹陷處。這次他看得更加仔細,幾乎是一寸寸地檢查,隨後招呼道:“老範,你過來看看,這符文到底是什麼意思?”
老範趕緊小跑過來,掏出放大鏡,幾乎把臉貼在了那冰冷的黑色材質上,仔細辨認那些扭曲古老的字符。看了半晌,他抬起頭,臉色驚疑不定:“黃爺,這......這似乎不是常見的祭祀符文,更像是一種......警告?或者說......咒語?這幾個字符連起來看,大意像是‘驚擾沉眠者,永墮無間’。”
“永墮無間?”泥鰍倒吸一口涼氣,“這他媽的是詛咒啊!”
槨室裡的溫度仿佛瞬間又降低了幾度。
“故弄玄虛!”黃爺冷哼一聲,但眼神裡的忌憚卻絲毫未減,“乾咱們這行,還怕這個?找!肯定有開啟的機關,不是在棺槨本身,就是在石台或者周圍。”
我們再次分散開來,小心翼翼地檢查石台和棺槨周圍的地麵、牆壁。
時間一點點過去,除了又發現幾處微不足道的、早已乾涸的血淤痕跡外,一無所獲。那棺槨就像一塊完整的黑色巨石,沉默地矗立在那裡,拒絕著任何外來的窺探。
疲憊和焦慮開始蔓延。下來已經不少時間,體力消耗巨大,精神更是高度緊張。
“黃爺,這麼下去不是辦法。”老柴檢查完最後一麵牆壁,走了回來,低聲道,“這槨室封閉太好,空氣越來越濁了。而且......我總覺得有點氣悶,頭有點發暈。”他這麼一說,我也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從何時起,也確實感到有些呼吸不暢,胸口發悶,腦袋隱隱作痛。
剛才隻顧著緊張和興奮,沒太留意。
黃爺臉色一變,看了一眼那紋絲不動的黑色棺槨,又看了看四周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陪葬品,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先不管棺槨!收拾東西!能帶走的,挑值錢的、好帶的先弄上去!這地方不能久待!老規矩,泥鰍、斌子動手,老範掌眼,霍娃子幫忙裝袋!老柴,你盯著點周圍!”
雖然對那神秘棺槨充滿不甘,但大家都清楚,此地絕不能久留。
行動立刻展開。泥鰍和斌子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厚帆布袋和軟墊紙。在老範的指點下,開始小心地從那些漆箱、銅器中挑選最精華的物件。
“拿那套玉組佩!對,小心絲線!爛了就不值錢了!”
“這個錯金銅鼎!好家夥,這工藝絕了!”
“那摞漆耳杯!彩繪沒掉,難得!”
老範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缺氧而有些尖銳。
一件件價值連城的明器被小心地包裹好,放入袋中。我也跟著忙活,幫著撐開袋子,或者遞軟紙,看著那些精美絕倫的玉器、金光閃閃的銅器、色彩斑斕的漆器被裝入袋中,心裡有種極不真實的恍惚感。這些兩千年前的瑰寶,此刻就像普通的貨物一樣,被我們塞進麻袋。
很快,第一個裝滿的袋子被用繩子係好,堆在一旁。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就在我們忙著裝第三袋,主要挑揀那些大型銅器的時候,一直在旁邊負責警戒的老柴,忽然又“咦”了一聲。他正用手電照著剛才發現血淤痕跡的那根沉陰木方子的上方區域。“黃爺,您來看看!這上麵......好像有字!”
黃爺聞聲很快又折返回來,快步走到老柴身邊。我也好奇地用手電照過去。隻見在那根沉陰木方子靠近頂部的位置,灰塵覆蓋下,似乎真的有一些刻痕。
黃爺讓斌子搭了個人梯,爬上去,用手抹開厚厚的積塵。
灰塵簌簌落下。
下麵露出了幾行刻得極深、筆畫古拙的篆字。因為刻在沉陰木上,又年代久遠,字跡邊緣有些毛糙模糊,但大致能辨認出來。那不是鳥蟲篆,是相對好認一些的秦篆。
老範也湊了過來,仰著頭,吃力地辨認著念道:“元封元年,天墜流火,落於哀牢。其物狀如心,明如昊日,王得之,曰‘太陽心’。秘曰:持之可得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