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明顯愣了一下,有些似笑非笑地盯著我:“我知道啊!你是我的男人。”
我擺了擺手,坐到她身旁,“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倒鬥嗎?”我幾乎是屏住呼吸問出了這句話,緊緊盯著她的反應。
三娘怔了怔,秀氣的眉毛微微蹙起,眼中充滿了真切的困惑:“倒鬥?那是什麼?是......是偷挖彆人家地裡的紅薯嗎?”她的反應無比自然,帶著一種農家姑娘聽到陌生詞彙時的淳樸茫然,看不出任何偽裝的痕跡。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我不死心,又追問:“那......你爹,黃爺,他是做什麼的?”
三娘聞言,輕輕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點小女兒家對父親的客觀評價:“我爹啊,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唄,咱這兒的人不都一樣嗎?種一輩子地。不過我爹他特彆喜歡那些老舊的瓶瓶罐罐、破銅爛鐵,沒事就去十裡八鄉轉悠,用糧食或者零錢跟人換,回來就堆在平房裡,說是老物件,值錢。我和我娘都說他是魔怔了,淨往家撿些沒人要的破爛兒。”
農民?收破爛的老農?
這形象,與我記憶中那個眼神毒辣、手段老練、在四合院裡說一不二、帶著我們下墓搏命的黃爺,簡直是天壤之彆!
還有斌子和泥鰍,白天酒席上,我趁著間隙問他們還記不記得以前跟著黃爺“下坑”“摸金”的事兒,他倆都是一臉毫不知情的表情,斌子還摸著我的額頭說:“霍娃子,你是不是高興傻了?儘說胡話!咱仨小時候除了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啥時候乾過那刨人祖墳的缺德事兒?你看閒書看魔怔了吧!小心被拉去蹲牛棚的!”
難道......之前那些充斥著陰森墓穴、詭異機關、致命毒蛇、還有那些光怪陸離經曆的記憶,真的隻是一場漫長而荒誕的噩夢?是因為壓力太大,日夜苦讀產生的幻覺?現在這考上大學、娶了漂亮媳婦的踏實日子,才是真正屬於我的人生?
我看著眼前眉眼溫柔、帶著農家女子特有淳樸和羞澀的三娘,看著她身後窗戶上那對在夜色中靜靜守護著這份幸福的紅喜字,聽著窗外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幾聲狗吠和蛐蛐兒的鳴叫......這一切,如此真實,觸手可及,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暖。
或許,那樣才是夢吧。
現在這樣,才是真正的生活。
我慢慢地說服著自己,心頭那點疑慮和不安,被眼前這溫馨而“正常”的景象一點點撫平、覆蓋。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認命感,逐漸占據了上風。
其實......和三娘過一輩子也不是不行。
我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三娘放在膝蓋上的、微涼而柔軟的手。她身體微微僵了一下,卻沒有掙脫,隻是臉頰更紅了,羞澀地低下了頭。我的臉也像紅蘋果似的,伸出去的手哆嗦個不停,試了好幾次都沒把扣子解開。
三娘看著我生疏的樣子,可能是覺得好笑,當即就說我“怎麼讀書讀得連衣服都不會脫了。”說罷,三娘流利地把婚服脫掉,露出白花花的身子和那淡粉色的繡花肚兜。
我看呆了,就像是心裡被人生起了乾柴烈火。
煤油燈的光暈,將我們兩人的影子,一上一下地投在了新刷的白灰牆上,緊緊依偎在一起......
......
“咳!咳咳——嗬——嗬——”
一陣極其劇烈、撕心裂肺的、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聲音,像一把冰冷而鋒利的錐子,毫無預兆地、狠狠地刺穿了我沉溺其中的溫馨美夢。
這咳嗽聲是如此熟悉!帶著痰音,帶著痛苦,帶著一種生命即將流逝的虛弱感!是黃爺!是黃爺的咳嗽聲!
這聲音如同九天驚雷,在我那被“幸福”麻痹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大學錄取通知書?喜慶的婚宴?羞澀的新娘?眼前這溫馨美滿的一切,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麵,瞬間布滿了裂痕,隨即嘩啦一聲,徹底崩塌、破碎、消散。
紅喜字、土坯房、煤油燈、三娘溫軟的身子......所有觸感、所有景象,像退潮般迅速遠去、黯淡,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刺骨的陰冷和令人窒息的潮濕感重新包裹了我,耳邊是真實而清晰的、暗河流動的嘩嘩水聲,還有那無處不在、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微沙沙聲。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