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軍出了壽春城,孫策一路催促急行,三千軍馬曉行夜宿,如果天氣好,夜裡也要行軍。黃蓋在馬上氣喘籲籲的問孫策:“主公,行軍何必如此驚惶,人縱然撐得住,馬也撐不住了。”
孫策回頭見三軍皆有疲色,心中不禁慚愧起來,命程普傳下令去,全軍緩速前進。
孫策自嘲的笑道:“袁術為人反複,平生最是沒有信用。此次隻因得了玉璽,一時興奮,才肯將諸位將軍交還給我。待他緩過神來,必定後悔,故而如此驚惶。”
“猛虎總有歸林日,困龍亦有升天時,主公不必如此。”程普傳罷軍令後,縱馬趕了上來,對孫策意味深長的一笑,“末將向主公保證,袁術定會派來我們期待已久的追兵。”
此時的壽春城中,州牧府衙一片混亂。袁術懷抱玉璽不落手的看了三日,直至此時方才緩過神來,不僅被孫策以一個玉璽騙走了江東舊部,還憑空丟了三千兵士和五百匹戰馬。袁術在堂上大發脾氣,書簡令牌扔的滿地都是,一班文臣武將各個噤若寒蟬,跪了一地,異口同聲的道:“臣等有罪。”
“你們現在知道有罪了,前幾天怎麼連屁都不放一個?”袁術破口大罵,“整整三千名兵士和五百匹戰馬,就換來一個傳國玉璽。一群酒囊飯袋,你們除了說自己有罪還能不能說出一點有新意、有建設性的提議?廢物,一群廢物!”
“臣等有罪。”眾人垂著頭,始終不敢抬頭迎接袁術噴薄而出的怒火。
“有罪個屁!”翻來覆去隻能聽到臣等有罪四個字,袁術怒從心起,拍案罵道:“我現在要的是辦法,不是請罪,一個兩個想不出來,就都給我拖出去打!”
這句威脅多少起了點作用,跪在堂下的一乾文武交頭接耳了一陣,呂範膝行上前稟道:“主公,在下有個辦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這個時候還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袁術勃然大怒,完全不顧自己一鎮諸侯大員的風度,“要不是你和橋蕤手腳如此麻利,孫策現在連城門都沒出去。”
“請恕在下和橋將軍辦事得力之罪。”呂範連連叩頭請罪,“罪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追回孫策及其所部,減少損失。在下不才,願與橋蕤將軍親自領兵追擊,以贖愆罪。”
“如此便撥予你二人兩千騎兵,務必日夜兼程,將孫策追回。”袁術大聲嗬斥道,“要是追不回來,你二人也就不必回來了。”
九月十一日,孫策營寨。
“袁公高義,令我即感且佩。天下濟危解難,首推淮南袁公路。”孫策笑道。
“在下和橋將軍不過奉命行事。”呂範亦笑,接著模仿袁術的聲音道:“如此便撥予你二人兩千騎兵,務必日夜兼程,將孫策追回,要是追不回來,你二人也就不必回來了。袁公軍令如山,在下不敢違抗,既然無法追回主公,隻好奉命留在主公軍中。”
“子衡的模仿真是惟妙惟肖。”程普大笑,隨即頗有些得意的問孫策道:“末將這三年的經營,不知主公滿意否?”
“德謀可謂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孫策讚歎道,“得此五千兵馬相助,我等重霸江東之日可待。幾位將軍居功至偉,孫策銘感在心,不敢或忘。”
程普等人紛紛遜謝道:“願為主公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想以袁公的秉性智慧,短期內應該不會再送來軍士和馬匹,為人不可太過貪心了。”孫策笑了笑,接著問程普道:“德謀,此處距離渡口還有多遠?”
“不足百裡。以現時的行軍速度,後日便可到達渡口。”
孫策略作沉吟道:“這幾日全力行軍,兵力已疲。德謀,傳我將令,全軍停駐此處,修整一日,後日起行前往渡口渡江。”
“諾!”
九月十四日的清晨,孫策起兵向渡口進發。陽光穿透霧氣斜射在他光潔的衣甲上。孫策回頭看著在陽光下閃亮的盔甲刀槍,在風中被微微吹起的紅色戰旗,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孑然一身前往壽春借兵的光景,心中感慨萬千。
大軍又行了一日,終於到達江邊渡口。孫策放眼望去,隻見江水滔滔,滾滾東流。孫策勒住坐騎,問程普道:“德謀將軍,此處是何渡口?”
“主公,此處名為烏江渡口,去往江東以此處渡江最為便捷。”
“烏江渡口?”孫策輕扣著腰間的劍鞘,“可是西楚霸王項羽自刎的烏江渡口?”
“主公英明。”程普望向江水,言語中滿是敬仰之情,“昔日項王與高祖戰於垓下,楚軍潰敗,項王突圍至此,烏江亭長請其渡江,項王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麵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遂將戰馬贈予烏江亭長後與漢軍短兵相接,力斬數百人,最後自刎於此。”
“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孫策由衷的讚歎,下馬撚土為香,向江水致祭,“項王縱橫天下,恨不能出生在他的年代,無法追隨其左右。”
程普指向遠處一座土山道:“主公,在下幼時途徑此處,記得山上有一座‘項亭’,據傳是當年烏江亭長埋葬項羽血衣和殘骸後所立之亭。主公可於此亭感懷古跡,憑吊英雄。”
“既是項王的衣冠塚,怎可錯過。德謀,命人備齊三牲,我與三位將軍一起上山拜祭。”孫策抬頭見空中烏雲密布,皺眉道:“天氣如此陰沉,必有大雨,看來今日無法渡江。德謀,傳令下去,命呂範和橋蕤二人領兵駐紮於此,分派軍士四周搜集船隻,待來日天氣轉晴後再行渡江。”
待程普吩咐停當,孫策一行驅馬上山,才行到半山腰時就下起了暴雨,冰冷的雨水打在眾人的鐵甲上,又順著甲縫濕透了內袍,浸水的裡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程普指向山頂道:“主公,我們行快點,去亭中避雨。”
土山喜不甚高,幾人頂著雨加鞭策馬,登上了山頂。孫策下馬走入亭中,抖去了衣甲上的雨水,環目四顧,隻見亭子曆經風霜洗禮已頗為破舊,四周長滿了雜草,亭子正中立有一塊丈餘高的石碑。孫策拂去碑上的苔蘚灰塵,低聲誦讀碑文:“楚霸王項籍,一劍亡秦力拔山,重瞳千載孰能攀,秋風蕉鹿行人憾,漢寢於今草亦斑……”之後的碑文模糊不清,難以辨彆。孫策心中又默讀了幾遍殘存的碑文,才命程普等人獻上三牲,親自釃酒祭奠,同時暗暗禱祝道:“若孫策能於江東立業,複興先父之基,即當重修陵墓,四時祭祀。”
孫策正在虔誠禱祝間,空中突然雷聲大作,一道閃電將麵前石碑轟至粉碎,露出築於碑中的一杆鏽跡斑斑的鐵戟。孫策心中驚異,起身拔出鐵戟,見此戟甚長,拿在手中極為沉重。三將湊上前來細看此戟,程普驚道:“主公,這可能是項王當年所用的兵刃。據傳項王起兵時會稽郡曾天降隕石,其叔父項梁私下請高手匠人於石中取鐵,為項王鍛造兵器,曆經九天九夜終於鑄成一杆重戟,長一丈二尺九寸,重一百二十九斤,僅戟杆就有碗口粗細,項王稱其為“鬼神”,又名“虎頭盤龍戟”。常人需兩人合力方能抬起此戟,但是項王天生神力,使此戟隻用單手,縱橫疆場,莫有當者。“
“也當真隻有項王這樣力能拔山的英雄,才用得了這件兵器。”孫策細看手中的鐵戟,“不知此戟在石碑中藏了多少時日,竟然鏽蝕的如此嚴重。”
“若此戟自項王自刎後便被築入碑中,至今約有四百年了。”
此戟隱匿於高祖開邦立國之時,再現於漢室風雨飄搖之秋,豈非天意。孫策將鐵戟重新插回斷碑中,躬身行禮道:“劍折沙儘血洗風,七載成敗轉頭空。蕩恨笑飲蒼天淚,段韌傲刻夕陽紅。”
孫策話音未落,隻見鐵戟鏽蝕處寸寸龜裂崩落,其中竟鑄有一杆亮銀長槍!
程普驚歎道:“相傳項王年少時慣用一杆長槍,重三十六斤,亦是以天外玄鐵冶煉鑄成,後不知所蹤,原來竟被鑄入此戟中。”
孫策見這杆傳世神兵通身湧動著靈性的光芒,不禁上前握住槍杆,將其奮力拔出。怎知長槍入手,槍身開始劇烈的震顫,槍鋒也發出刺耳的嘯鳴,程普驚呼道:“主公快快放開長槍,莫要激怒了項王的英魂!”
已經遲了,孫策的雙手似與槍身鑄為一體,無法放開,雄沛的力量沿槍身灌入他的四肢百骸,將他的靈魂逼出體外。混沌之中,孫策時而感覺入墜冰窟,時而感覺身入烘爐,嚴寒酷熱將他吞噬、撕裂,無數看不清麵目的人揮舞著各色兵刃向他斬落。
難道我竟避免於此?這個念頭在孫策心中一閃而過,隨即被心底湧起的強烈不甘所淹沒——不!絕不是這樣!江東的猛虎絕不會束手待斃!孫策放聲咆哮,長槍橫掃,將所有魅影揮散,唯有一個身著烏金戰鎧的武士不受影響,平推重戟直貫孫策的顱腦。
這無從躲避的致命一擊竟然全無殺傷,周圍的一切也如煙霧般嫋嫋散去,靈魂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裡。孫策幾個踉蹌,跪倒在地,隱約間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沉聲道:“果敢堅毅,有孤霸王之遺風。”
此時孫策手中的長槍已安靜下來,散發淡淡的白色光暈。程普等人上前將孫策扶起,程普道:“主公鴻福,這杆槍已經被馴服了。”
韓當捋須道:“主公即是能夠承繼霸王武勇的人,可謂小霸王也!”
孫策聞言微微一笑,終究還是得名小霸王,雖然沒有挾死一將喝死一將來得威風,但流傳後世也可算得一段傳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