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八月初十夜。
夜色漸漸籠罩了整個會稽城,周瑜和眾將疾步而來,將新到的軍報呈上。孫策放下手中的竹簡,在燈下將卷好的布帛展開,細細的讀了幾遍,隨後傳示給神情殷切的周瑜等人。
“曹操已經奉駕至許昌,並於途中擊敗了設伏的呂布和陳宮。無論是在權力場中,還是在戰場之上,曹操皆是不世出的奇才。”孫策不由得讚歎了一聲,“不過呂布雖敗,卻也並非一無所獲。陶謙聞知兵敗,病勢轉危,臨終前將徐州托付予呂布,這次可算是便宜了三姓家奴。”
“陶謙殊不簡單,病重之際猶自靈台清明,自知兩個兒子無法製衡呂布,索性放棄徐州以求保全自己子嗣的性命。”周瑜感喟道,“亂世諸侯之中,無人不是英雄。”
眾人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孫策凝視著燈火,沉吟了良久,終於開口道:“曹操不同於董卓李郭之流,其心智權術,乃古今奸雄中第一人。大漢四百年的曆史已經走到了儘頭,我們也必須要加快自己的腳步了。”
孫策的聲音低沉不見波瀾,但是心中湧起的強烈戰意已經令他無法按捺。
群雄的征伐,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建安元年冬,孫策進兵椒丘,遣虞翻為使說降華歆,華歆自忖難以抵敵,終於舉城投降。
孫策以馬鞭輕輕的抽打馬臀,緩緩行在前往豫章的官道上,身後列隊而行的數千軍士打著紅色的猛虎大旗,旗隨著吹來的朔風舒展卷動。
孫策對華歆印象隻存在於管寧割席斷交的故事中,像管寧這樣清高的文人雅士孫策固然敬佩,但多少還是覺得有些不近人情。相比之下,孫策更願意親近華歆這樣的人——貪財好色雖然為士大夫所不齒,但是輕財好義隻怕更加嚇人,真小人終究好過偽君子。
周瑜鑒貌辨色,知道孫策心中所想,笑了一笑道:“華歆所作所為雖然稍遜君子之風,但其治國理政確能當得能吏之名。兄長不妨以政事相詢,以華歆的才學,必能成為兄長的良助。”
孫策點了點頭,深以為然,所以在豫章城中見到華歆之後,對其禮敬有加,誠心誠意的向他請問治國之事。華歆躬身行了一禮,侃侃而談道:“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衣食不足則民心不安,民心不安則國基不穩。明公應注重農業生產,安定百姓,如治下無饑寒之憂,百姓便不會背井離鄉,如此天下方能得治;若能做到以聖賢道德教化人心,如此治下子民感懷威德,民心自然也會歸附。”說到這裡華歆頓了一頓,諫道“明公,請恕在下直言,窮兵黷武並非治國的聖道,古之聖賢有雲:‘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明公自初平四年起兵以來,數年間行征伐之事從無間斷,豈非舍本逐末?”
孫策避席行禮道:“先生所言極是,在下受教了。隻是當今之世,天下大亂,不知有多少大漢蟊賊妄圖竊取神器。在下以為,如不仗三尺利劍興兵征討,恐怕難以掃清寰宇,救萬民於水火之中,這一節還請先生詳查。”
華歆聞言啞然,沉默良久方才苦笑道:“明公是真英雄真豪傑,在下這等酸腐儒生冒犯虎威了。”說罷向孫策再拜行禮,黯然退到一邊。
孫策神情嚴肅,聲音卻是極為誠懇的道:“先生仁心仁德,在下既敬且佩。如今在下決定在轄下各州郡的治所開辦學院,培養地方上賦閒的學子,從中選取佼佼者為基層官吏,以達到教化萬民的目的。在下有一不情之請,想勞煩先生將治國方略教授給這些後生晚輩,如此一來,想必不久之後,先生的仁治便能成為現實。”
華歆見孫策言辭懇切,心中的落寞漸漸退去,當下欣然領命而去。孫策看著華歆離去的背影,心中想道:名聲可以吸引人才,卻無法籠絡人心,如何挑戰天下名士的驕傲,自己任重而道遠。
“現在便隻剩下交州的士燮了。”孫策自顧自的笑了一下,“不知哪位願意帶著我的任命去走一趟?”
魯肅起身道:“主公,此事恐有不妥,需詳加斟酌。”
“不妥?”孫策愣了一下,“交州士燮曾受先父厚恩,現在我再封他一個大官,他沒有理由不歸附於我。”
魯肅麵有難色的道:“主公現在的官職是懷義校尉,封賞士燮最高不過都尉之職,再高就超越了權限,恐招人話柄。”
孫策自嘲的笑了笑,雖然自己現在手握四郡,但是官職卻一直沒有提升,手下的一乾將領更是尷尬,雖然統領著幾千乃至上萬人的軍隊,卻儘皆以軍司馬之職行將軍之事。周瑜上前諫道:“兄長,請速向朝廷上表請求封賞,以安眾人之心。”
“上表請求封賞?會不會有所僭越?”孫策略帶遲疑的道,“現在皇帝在曹操的掌握之中,我妄然上表索要官職,隻怕曹操會多做阻撓。”
“這一節兄長不必擔心。”周瑜笑道,“曹操北有袁紹劉備,南有袁術劉表,西有馬騰張魯,強敵環繞之下,他急需一方諸侯認可他手中皇帝的地位和作用。兄長向皇室請求封賞,對曹操來說正是恰到好處。”
“看來我天生就是雪中送炭、急人所難的命。”孫策笑著在案上鋪開奏章,提筆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