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七月十三日,曹營中軍帳中,曹操麵色凝重的盯著掛在帳壁上的山川地理圖沉吟不已。
程昱開言道:“主公,幽州昨日傳來急報,烏桓單於塌頓裹挾十萬人馬南侵,鮮於輔屢戰不利,已退守獷平,現敵軍集結於幽州以北,情勢危急。”
曹操冷笑一聲道:“這便是劉備遁走前為我準備的禮物麼,這個混蛋。”
荀攸微微沉吟道:“烏桓以遊牧為生,不事耕作,北方土地貧瘠,根本無法為一支十萬人的大軍南下作戰提供糧資,如果不能攻破城鎮,僅靠騷擾鄉村不足以資其日常用度。烏桓軍以騎兵為主力,作戰慣於一擊遠揚,擅野戰不擅攻堅,雖然幽州諸城地處平川,無山河之險,無長城之阻,但依托城池,烏桓騎兵亦難有作為。此次塌頓南下之舉等同坐困於不可戰之地,徒費氣力,以其智略,何以出此昏招,實在令人費解。”
郭嘉搖了搖頭道:“或許塌頓此次已經放棄了以戰養戰的慣用之法,準備進圖幽州,攻克城寨,而非簡單的襲擾。如此不但大軍用度有了保障,還能以此為前哨通路,侵掠河北。”
“在下以為奉孝的推測雖然大膽,卻也合乎情理。”程昱頓了一頓,“塌頓出兵的時間如此微妙,恰好在劉備遁走之後,其中似乎隱約有所關聯,但又令人難以捉摸。”
“與其各自暗中角力,倒不如擺明車馬一爭高下。”曹操傲然道,“我本已決意征伐烏桓,塌頓攜兵南侵,倒省去我遠涉沙漠的一番勞頓。既然幽州曆來是其南下的必擾之地,我很樂意成人之美,讓他永遠留在這片土地,無論是屍骨,還是靈魂!”
建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獷平城北十五裡。
曹軍的突然出現的確令塌頓略感驚疑,但並未使其畏懼。烏桓大軍雖為客軍,但在此處盤桓了半月有餘,早已熟悉周圍的地理環境,中原人善用地利為戰的詭計此時已誠然不足為懼,加之己方乘騎的戰馬雄壯彪悍,即便是虎豹騎也難以抗衡,如此優勢之下,斷無不勝之理。
塌頓瞟了一眼軍容嚴整的曹軍陣列,縱馬而出,放聲喊道:“是漢丞相曹孟德親臨麼?在下塌頓求見。”
許褚和典韋一左一右護住曹操,三騎品字形出陣。曹操略一拱手算作為禮,而後問道:“塌頓,未得陛下宣召,閣下此番擅自前來所為何事?”
塌頓拱手回禮道:“曹丞相,在下是烏桓單於,不受漢朝大皇帝詔令節製,宣詔雲雲,再也休提。在下此番是依照約定前來收取幽州十一郡九十縣的。遼東、遼西、右北平等郡縣曆來是我烏桓屬地,自不用說,其餘郡縣煩請曹丞相儘快交付。如果此項事宜不在曹丞相的權限之內,在下唯有赴許昌麵見漢朝大皇帝,請他裁斷。”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閣下不奉詔令之言,是無君無父的誅心之論,可恨可鄙。”曹操冷冷的搖頭,“至於依約收取幽州郡縣之事,在下從未聽聞。大漢的每一寸土地皆是用鮮血換來的,豈能輕易送人?”
“曹操,在下敬你是大漢宰輔,這才尊稱你一聲曹丞相,還請自重,勿再言語相欺。”塌頓從衣甲中抽出一紙帛書,向曹操一揚,“這是貴國幽州牧劉備簽署的文書,其中許諾以幽州十一郡九十縣相讓。貴國自詡為禮儀之邦,天朝上國,難道要行此背信棄義之事?”
“幽州牧劉備?”曹操聞言冷笑,“在下忝居丞相之位,對我朝各州州牧可算了如指掌,卻從未聽說過幽州牧劉備此人。我朝的幽州牧是閣下的老朋友舊相識,閣下應該不會忘記。”曹操說著向身後一比。
劉和從陣中帶馬而出,麵沉如水,冷冷的道:“塌頓,好久不見了。”
劉虞鎮守幽州期間,在烏桓等外族中威望崇高,亦曾有恩於塌頓,此時見到其子劉和,塌頓不禁麵露愧色,遲疑半晌方才尷尬的向劉和見禮道:“少公子,兩軍陣前兵凶戰危,實在不是您應該來的地方……”
“我的老朋友忘恩負義,攻擊我治下州郡,欺辱我轄下子民,在下既奉皇命出任幽州牧,鎮守一方,豈能貪生怕死,臨陣退縮?”劉和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塌頓。
“少公子,北方貧瘠寒冷,難以耕種,我們四處搶奪糧食,無非是為了生存。如今漢室傾頹,中原板蕩,正是我族南下的絕好機會。”塌頓咬了咬牙,“在下雖然感恩令尊寬仁的治理,但是力量才是我烏桓立業萬年的根本。今日之事,就算有違舊日的情誼,在下也顧不得這許多了,請您原諒。”
“力量?如此便教你見識一下你所敬畏和讚歎的力量!”曹操冷笑著向身後一揮手,夏侯淵手持雕弓策馬出陣,一聲破空之響後,塌頓軍中的單於纛旗和護衛在兩側的牙纛緩緩滑落。
塌頓的數萬大軍頓時一陣騷動,一發三矢,三矢皆中,烏桓兵將雖精於騎射,卻自問都不能夠。而射落代表單於威嚴的纛旗,是對整個部族的侮辱和挑釁,烏桓將士不由自主的拔出長刀,看向塌頓。
此時曹操等人已經退回陣中,塌頓怒火中燒,抽出佩刀高舉向天,繼而全力揮落,放聲咆哮起來:“烏桓的勇士們,隨我衝鋒,此戰奪敵帥旗生擒曹操者,獷平城的子女玉帛,儘數賞他!”
烏桓大軍聽聞此令,儘皆踴躍振奮,一時人喊馬嘶,殺聲震天。麵對烏桓騎兵的全力衝鋒,曹軍軍陣的兩翼飛起,布於中軍陣前沿的士兵擎著一人高的重盾,與身後持矛的同袍結成陣列,封擋住戰場的正麵,兩翼的步弓手則於陣前迅速布下重重拒馬,依靠其掩護充分發揮出弓弩的強大殺傷力,以箭雨壓製敵軍側後方的部隊。騎兵在戰場上的機動優勢及衝擊力全賴於遠高於步兵的速度,此時遭遇前方矛陣的阻攔和兩側弓陣的鉗製,烏桓騎兵的陣型受到擠壓,速度優勢再也難以施展,擠在一起的戰馬如同駑鈍的馱馬一般驚慌的狂嘶,掙脫騎手的控製,互相踐踏。
曹操完美的將袁紹攻破白馬義從的陣型在戰場上重現,同時補足了其兩翼的弱點。見烏桓大軍陣腳已亂,曹操擎劍在手,沉聲下令:“諸位,自世宗孝武皇帝之後,我朝積弱已久,屢屢受辱於夷狄之人。我輩重振帝朝威武,正在此時,今日一戰,有進無退,誓要立馬陰山,再建衛、霍之功勳!”
曹軍將士聞言無不熱血上湧,在補齊中軍的陣線後,大軍展開陣型,開始向前推進。一陣急促的戰鼓聲中,鍛鐵巨盾從中央洞開,五千鐵甲騎兵如風般席卷而出。
當塌頓分辨出這支騎兵的建製時,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虎豹騎……”
建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曹操與遼西烏桓單於塌頓決戰於獷平城北十五裡。雖然精於騎兵戰術,但是麵對中原的戰陣,十萬烏桓青壯全軍覆沒,塌頓亦死於亂軍之中。兩個月後,代郡烏桓行單於普富盧、上郡烏桓行單於那樓向曹操獻上象征本部族的纛旗,以示歸順。
同年十一月,在初雪落下之前,曹操引兵回到許昌。
鄴城之戰和獷平之戰作為曹操掃平河北的兩場最終決戰,影響深遠。此後,困擾曹操已久的北方威脅徹底冰消瓦解,隻需遣一得力邊臣,數十年內將再無北顧之憂。在蕩平河北的過程中曹操留下的唯一遺憾是沒能令自己命中的宿敵跪伏在馬前,劉備破圍而去,不知所蹤。
建安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晨,江陵。
“劉備居然逃走了?”孫策抽出一紙探報,“以曹操數萬之兵,破得了十萬烏桓,卻擒不住區區一個劉備,劉備也算能耐通天了!”
周瑜笑了笑道:“將兩州十六郡棄如敝履,劉備行事的確出人意料。不過這番壯士斷腕的膽識氣度,倒是令人欽佩。”
“壯士斷腕,也不知疼是不疼。”孫策再抽出一張探報,“嘩,這倒有一樁逸聞。曹操的三子曹植迎娶袁熙遺孀甄氏,已於上月在許都完婚。”
張昭緩緩的開口道:“甄氏是本朝太保甄邯之後,家中世襲官職二千石,乃是河北望族。曹操此舉,既可籠絡人心,又可緩和其與鄉黨名族之間的矛盾,何樂而不為。”
“曹丕往晉陽勸降,倒便宜了曹植。不過這樣也好,曹植與甄氏,原是有夙世姻緣的。”孫策感歎著說。見周瑜、張昭等人一臉疑惑,孫策笑著岔開了話題:“可有劉備的消息?”
“最後一次得到劉備的消息是其於六月初破箕關西竄,之後杳無音訊。”
孫策略略沉吟道:“經箕關西逃,難道他是去……”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安定,劉備偏腿下馬,六個月的奔波雖然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但依然保持著皇室貴胄應有的風度,他撣了撣大氅上的雪塵,躬身為禮道:“敗軍之將劉備,跋涉千裡,終於見到了馬壽成將軍。”
p.s.益州之戰,明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