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九月十一日,晨,成都,益州牧府衙。
劉璋跪坐在中堂上首,膝上蓋著一條蜀錦薄毯,略顯肥胖的臉上黯淡無光:“孫策兵臨巴丘的消息半月前經快馬驛報傳到成都,十幾日來我竟無一夜能夠安眠,故急招各郡守將前來成都議事,商量對策。諸位遠來辛苦,有什麼看法,但說無妨。”
劉璋的憂思不無道理,荊州在戰後一片凋零,雖然曆經兩年的休養生息,但是舊觀難複,倉廩不足資財匱乏不僅令其無法為萬人以上的軍馬提供給養,還成為江東軍政的沉重負擔,孫策在如此情境下仍然集結部隊,準備西征,足見其對益州的覬覦由來已久。
眾人聞言皆默不作聲,劉璋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回應,有些失望,他轉向主薄黃權道:“公衡,敵軍軍情戰況糧資等項均由你負責收集,請你向諸位解說一番。”
黃權簡明扼要的回答道:“據我軍安插在江東的細作回報,上月下旬,除與曹操對峙的淮南一帶,揚州其餘各郡縣均接到征兵令符,征發當地屯田和駐守的士兵,其中以出產精兵的丹陽為甚,估計征調的軍士超過一萬人,荊州舊貌未複,故不在此次征兵範圍之內。根據現有情報估算,敵軍兵力當在三萬至五萬之間。”
張任皺眉看向黃權道:“公衡,敵軍兵力到底如何,究竟是三萬還是五萬?”
黃權無奈的搖頭道:“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孫策大軍此時尚未集結完畢,恕在下確實無法詳知其兵力如何。”
“孫策治下住民約三十萬戶,按照壯年男子與老弱婦孺的比例,可戰之兵當在十五萬上下。除去在各地屯田及駐守於襄陽、江夏、壽春等戰略要地的軍士,可抽調的兵力當在三萬以上,這與公衡之前的估算大體暗合。”張鬆近前一步,“主公,如此兵力,實非目前益州所能匹敵。依在下所見,何不許以割地,以求和平。”
“這等開門揖盜的手段,永年如何說得出口?”劉巴對著張鬆揚眉怒斥,“益州帶甲不下十萬,如何不能匹敵?縱使主公決意割地求和,永年又如何保證孫策不會得寸進尺?”
“在下隻是認為主公應審時度勢,量力而行。”張鬆毫不退讓,“去年三巴之地大災,餓殍千裡,人民易子相食,流民的屍骨棄於荒野,至今仍在征發民夫就地收拾掩埋,僅去毒用的石灰和硫磺就耗費多達萬斤。子初口中的十萬益州帶甲現下究竟如何,難道還要在下明言麼?”
劉巴向劉璋拜道:“主公,張鬆所言,實乃誤國之言。懇請主公從在下所請,起兵抗吳,萬不可聽信小人讒言,動搖蜀中基業。”
張鬆怒道:“劉巴,兩川文武,隻有你一個是赤膽忠心的謀國之臣麼?”
劉巴冷笑道:“在下才疏學淺,怎敢當謀國之名。隻是今日將這番言語說出來,至少不懼後世史筆如鐵,稱在下為誤國佞臣。”
張鬆反唇相譏道:“在下所言,皆為蜀中蒼生計,不似子初一般沽名釣譽,奢追身後之名。”
“蜀地山川險峻,關隘布列,孫策就算兵力占優,也未必能夠輕易取勝。”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龐統開言道,“江東軍成名已久,與之交戰不比尋常戰事,若無充分準備,難收全勝之功。在下已思得三條計策可以退敵,請主公自擇而行。”
劉璋大喜過望,不自覺的將身體前傾:“士元有何妙計?”
龐統緩緩說道:“主公可遣一善辯之士遊說漢中,向張魯剖明利害得失,請求援軍,以解燃眉之急:此為下策;巴郡魚複縣緊扼瞿塘峽口,為長江鎖鑰,地勢極為險峻,其縣治白帝城設於江北伸入江心的長灘上,背倚峽壁,獨據江中,三麵臨水,為蜀中門戶,主公可命一上將領兵據守此處,使敵軍無法溯江逆流進入蜀中,另遣三、四員將領為援軍分彆策應,以保萬一:此為中策;孫策此次西征,雖然來勢洶洶,實則行險用兵,主公可將巴郡十四縣及其治下各村鎮的民戶糧畜儘數遷入蜀郡,務必保證野無餘資,之後深壑高壘,堅守關隘不出,待敵軍糧儘,我軍擊之,必可一鼓而下:此為上策。”
劉巴鼓掌大笑道:“很好!若將巴郡居民儘數遷入蜀郡,則流民的屍體也無需收拾掩埋了。這些死屍的瘟病和屍毒蔓延開來,不用一個月,便可儘誅孫策的大軍!”
眾人聞言皆神色驚詫,張鬆按下怒氣喝問道:“子初用心如此陰毒,難道不怕遭天譴報應麼?”
“若是任由孫策攻入蜀中,到時兩川百姓流離失所,死傷將會更多。”劉巴陰惻惻的一笑,“永年堅持割地求和,莫非已被孫策收買,成為江東的內應?”
“劉巴,你莫要含血噴人!”張鬆再也克製不住怒氣。
“兩位少安毋躁,此時強寇壓境,正是同心抗敵之際,豈能先生內亂。”劉璋揚手止住了正欲爭吵的張鬆和劉巴。
“張魯北據漢中,時思侵犯,向其求援,無異於引狼入室。”劉璋先否定了龐統的下策,他曾殺張魯的母親和族弟,彼此仇怨,殊不可解。“我嘗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備敵。去年巴郡受災,倉糧所剩無幾,如此大規模的遷徙,這些安分耕織的農戶必將餓死許多。我父子在蜀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豈可為退敵行此不仁之事?”劉璋又否定了龐統的上策。
“如此主公的選擇便是中策。”龐統道,“緊守邊隘,以候敵怠,此條方略隻要指揮得當,進能製敵,退可自保,亦不失為拒敵的良策。”
劉璋微微點頭道:“士元,著你與張任領精兵八千,進駐白帝城。劉璝、泠苞、鄧賢三人各引本部兵馬,移師巴郡,以為策應。其餘各將,緊守城關,不可懈怠!”
堂下眾人轟然領命,劉璋滿意的點頭,之後轉向法正道:“孝直,你攜我親筆書信以益州使臣的身份前往荊州,責問孫策為何對近鄰不宣而戰。”
“除了傳遞書信與責問,主公還有什麼囑托?”法正明白此行的目的不會如此簡單。
劉璋略作思忖,歎道:“謹言慎行,莫要失了蜀中人物的威嚴體麵,至於軍政敵情如何,不必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