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空氣凝滯如冰,每個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聞。劉協的哭喊聲戛然而止,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皇後,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伏壽的目光猶如兩道冷電,穿透昏暗的殿堂,牢牢鎖在許褚的臉上。她用儘全身的力氣,掙開捏著她下巴的手,聲音不大,卻像一柄重錘,一字一頓地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許將軍!你今日殺我,他日曹丞相九族被誅之時,可有人為你求情?!”
話音落下,滿室皆驚!
許褚那張素來隻有殺伐之氣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他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但那話語中蘊含的某種穿透力,卻讓他心頭猛地一跳。
“妖言惑眾!”許褚身旁的內侍尖聲嗬斥,“死到臨頭,還敢詛咒丞相!來人,給我灌下去!”
“慢著!”
出乎意料的,開口製止的竟是許褚本人。
他不是個有謀略的人,但他跟隨曹操南征北戰,最懂一個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眼前的皇後,太過反常了。一個被圈禁數月、形銷骨立的弱女子,在刀架脖頸、毒酒臨唇之際,不僅毫無懼色,反而說出如此石破天驚之言,這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裡麵有事,有他不懂、但卻至關重要的事。
許褚趕緊揮手斥退了內侍,向前一步,魁梧的身軀帶來巨大的壓迫感。他俯視著伏壽,聲音低沉如雷:“皇後娘娘,末將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丞相大人雄才偉略,掃平奸佞,匡扶漢室,天下歸心,何來九族被誅之說?”
伏壽心中冷笑。她知道,她賭對了。許褚這種人,勇則勇矣,忠則忠矣,但正因他不是荀彧、郭嘉那樣的智謀之士,反而更容易被她這種超越時代的“信息差”所震懾。
她不給許褚思考的時間,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枚精準射出的釘子:
“匡扶漢室?許將軍,你摸著自己的心口問問,這天下,究竟是姓劉,還是姓曹?”
許褚臉色一變,厲聲喝道:“放肆!”
“我放肆?”伏壽非但沒有被嚇住,反而向前迎了半步,儘管身形瘦弱,氣勢上卻絲毫不輸,“真正放肆的,是讓你一個外臣武將,帶甲持兵,闖入皇後寢宮!是讓你用刀對著大漢國母!許褚,你可知按照漢律,你現在犯的是什麼罪?是死罪!誅三族的死罪!”
她的話鋒陡然一轉,變得淩厲無比:“你以為你奉的是丞相之命,便可高枕無憂?我告訴你,為何丞相自己不來,為何不派夏侯惇、曹仁這些宗親大將前來,偏偏派了你許褚?”
許褚的瞳孔驟然一縮。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
“因為!”伏壽的聲音再次拔高,“殺皇後這種事,是會載入史書,遺臭萬年的臟活!夏侯家、曹家是曹氏宗親,丞相要為他們留後路,留名聲!而你許褚呢?你不過是丞相麾下一員猛將,一把好用的刀!刀臟了,可以換;刀鈍了,可以扔!今日你替他殺了皇後,他日他若要登基稱帝,需要安撫天下人心,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這個‘逼死國母’的酷吏!屆時,他隻需流幾滴眼淚,說一句‘皆是許褚擅自所為’,你的人頭,就是他收買人心的最好祭品!”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從許褚的天靈蓋澆下,讓他瞬間遍體生寒。
他雖然是個武夫,但不是傻子。曹操集團內部的親疏遠近,他心裡有數。宗親將領和他們這些外姓將領之間,始終隔著一層。伏壽的話,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擔憂。
伏壽看著他動搖的眼神,知道火候已到,立刻拋出更重磅的炸彈。
“你以為丞相現在權傾朝野,便可高枕無憂?北有袁紹,虎踞四州,兵精糧足;南有劉表,坐擁荊襄,甲士十萬;江東孫策,更是少年英主,儘得江東豪傑之心!你以為官渡之戰,丞相穩操勝券嗎?”
“官渡”二字一出,許褚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儘了。
這是曹操目前最大的心腹之患,是丞相府的最高機密!他一個深宮皇後,是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還敢斷言“官渡之戰”?
“我告訴你,此戰,丞相看似勢強,實則糧草不濟,兵力處於絕對劣勢!勝負,不過五五之數!”伏壽步步緊逼,“若丞相勝,他聲威無兩,你這把殺過皇後的‘臟刀’,就更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若丞相敗……”
她故意一頓,聲音變得幽深而冰冷:“袁紹四世三公,乃士族領袖。他若入主許都,第一件事便是要‘清君側’,殺儘曹氏鷹犬。屆時,你許褚,手握兵權,又身負弑後惡名,你猜,你是袁紹拉攏的對象,還是他用來祭旗的第一個祭品?!”
“你……你胡說!”許褚的聲音開始因憤怒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