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兵?”
長秋宮死寂的深夜裡,劉協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壓了下去,變成了一陣壓抑的、劇烈的咳嗽。他的臉上,瞬間湧起一股混雜著狂喜、驚愕和不敢置信的複雜神色。
“曹操……他要敗了?”他抓住伏壽的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梓童,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機會來了?隻要他一退,袁紹大軍揮師南下,曹賊眾叛親離,我大漢……”
“不,陛下。”伏壽的聲音,像一盆冰水,澆熄了他心中剛剛燃起的火焰。
她的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盯著跳動的燭火,瞳孔中映出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危機。
“陛下,您聽我說。”她反手握住劉協冰冷的手,強迫他冷靜下來,“曹操若退,官渡之戰便意味著徹底失敗。袁紹將攜大勝之威,席卷中原。以袁紹的兵力,許都根本守不住。屆時,他兵臨城下,您覺得,他會怎麼對待我們?”
劉協的臉色,一點點地白了下去。
“袁紹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他要的,是名正言順的九五之尊。他絕不會像曹操一樣,還留著‘漢室’這塊招牌。他入主許都的第一件事,就是行廢立,甚至是……禪讓。到那時,我們連做‘金絲雀’的資格都沒有了。”伏壽的分析,字字誅心,冰冷而殘酷。
“而曹操不同。”她繼續道,“曹操出身宦官之後,根基不穩,他需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義名分,來號令天下,對抗袁紹這樣的世家大族。所以,隻要我們還有利用價值,他就會讓我們活著。一個強大的、需要漢室招牌的曹操,遠比一個即將稱帝的袁紹,對我們更有利。”
“所以……”劉協的聲音乾澀無比,“我們不僅不能讓他敗,甚至……還要幫他贏?”
這個結論,讓這位年輕的漢帝感到一陣陣的荒謬與痛苦。他最大的仇人,如今竟成了他必須維係的救命稻草。
“不是幫他贏。”伏壽糾正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是確保他慘勝。我們要的,是一個元氣大傷、內部矛盾重重、亟需時間休養生息的曹操。而不是一個輕鬆大勝、從此再無掣肘的曹操。”
她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速運轉著。
她知道曆史。曹操之所以能扭轉乾坤,是因為兩個人。一個是寫信勸他“今紹業已在,情見勢竭,此天亡之時也,不可失也”,堅定他信心的荀彧;另一個,就是因為內鬥而從袁紹陣營叛逃,並帶來了烏巢糧倉位置這一決定性情報的許攸。
荀彧那邊,她插不上手。荀彧的忠誠和判斷力,是她無法撼動的。
那麼,唯一的變數,就在許攸身上。
曆史上,許攸叛逃,是因為其家人在鄴城犯法,被審配關押。許攸因此對袁紹和審配心懷怨恨,才最終投曹。這個事件,本身就充滿了偶然性。
她不能直接去鄴城製造事端,那太異想天開。但是,她可以……*放大*這種偶然性,給它加上一個催化劑。她要讓許攸的叛逃,從一個“可能”,變成一個“必然”。
“陛下,”伏壽停下腳步,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賭徒般的光芒,“我們要做一次豪賭。我們要當一次推手,在袁紹那座本已搖搖欲墜的積木塔上,輕輕推一把。”
“如何推?”劉協的心神,已經完全被她吸引。
“流言。”伏壽吐出兩個字,“一種足以殺死人的流言。”
她迅速在心中構建起一個完整的計劃。這個計劃大膽、惡毒,卻又無比精巧,像一根看不見的毒針。
“我們需要一個能將話傳到河北的渠道。”
“黃令監的侄子!”劉協立刻反應過來,“他相熟的商人中,定有往來於許都和冀州的行商!”
“沒錯。”伏壽點頭,眼中露出讚許之色,“我們要通過這些商人的口,在河北,尤其是在袁紹軍中,散播一個流言。”
她壓低聲音,緩緩說出了流言的內容:“就說……曹軍糧草不濟,丞相府內,荀令君已經開始秘密聯絡袁紹麾下的謀士許攸,許諾高官厚祿,意圖策反。而許攸,也早已心動,兩人已有書信往來,隻待時機成熟,便要獻上‘投名狀’。”
劉協倒吸一口涼氣。